但毫无疑问,这句话中没有多少抱怨的成分,大卫甚至有些好笑,正因为他身边的这个半恶魔经常会显露出这种只有人类才会具有的性格特征,他才觉得这个半恶魔未必会如他的同类那样残暴无情。
半恶魔的心中却平静无波,他怎么会在乎一个人类与另一个人类之间的往来呢?但他知道如果他这么说,那个人类一定会感到很高兴,甚至惊喜,就像是一头对着谁都狂吠的狗,却愿意对着自己摇尾巴,想到这个比喻,他自己都不由得暗自发笑。
大卫丝毫没有察觉到半恶魔的想法,他继续说道,“玛哪俱乐部与歌斐木俱乐部经常邀请约拿先生一同参与行动——而约拿先生也从来没有推辞过。”
“他真是个好人,对吧。”利维真心实意地赞叹了一句,“这里有俱乐部和其他宗教部门的人吗?”总不见得让一群隐患在这里自生自灭。
“原先修道院就有一名半天使和两名俱乐部成员驻守在这里,一名修女和两名嬷嬷。”
圣植俱乐部可能是现在的英国,少有的容许女性和男性一样工作,并且地位平等的地方了,愿意为王室效力的半天使数量原本就不多,再要强求性别,圣植俱乐部最初的框架只怕都没办法搭建起来。
“后来长老会那里也派来了三名苦修士。”这样除非是恶魔王子或者是君王降临于此,这座修道院可以说是相当安全了。
“那么除了我之外,”利维又继续问道,“还有谁来看过这些人吗?”
“弗雷德里克,”大卫回答说,“还有他的兄长。”
原来是那位威廉先生。相比起在大瘟疫中从一名默默无名之辈,摇身一变为炙手可热的新贵的弗雷德里克,他的兄长反而不为人们所知,他原先在汉诺威公国担任大使,疫情后被女王召回到伦敦,可能要用他。人们都说,女王始终没有忘记墨尔本子爵,并且将这份怀念延伸到了他的子孙身上,或许不用几年,兰姆家族会重新发达起来。
不过比起朋友,墨尔本子爵的敌人更多,他的敌人肯定不会想要看到他的后人东山再起,他们一定会使用各种手段将这两兄弟打压下去。威廉.兰姆的独子不久前在宫学中因为疾病而去世,就很可能有这些人的手笔,虽然非常卑劣,但对一个爱孩子的父亲来说,肯定是一大打击。
如果只是弗雷德里克,利维还不会太在意,弗雷德里克,我们的男爵先生现在是伦敦警察厅的厅长,在知道有另一个世界之后,他也会对这些可能会引来灾祸的人多加注意,恶魔们或许会亲自出手,但有些时候祂们也会诱惑人类堕落,成为祂们的马前卒,也有可能祂们只是引导他们作恶,至于做什么恶,在哪里做,做多少,恶魔们不会在意,祂们只要能看乐子就好,
但威廉.兰姆来这儿就有些耐人寻味了,难道他是在为女王做事吗?如果他为女王做事,半恶魔在心里吱了一声——比起那群无用的蠢货,这位至少出生在贵族家庭,曾经做过外交使节,年轻英俊又有这一份旧情在里面的先生,他很有可能会被女王陛下当做取代北岩勋爵的最佳人选。
他来到这里,可能就是为女王观察这些幸存者。虽然女王曾经希望他们一个不留的去死,好保住博览会场幽魂出没的秘密,但既然他们现在已经得到了约拿的庇护,那么他们其中或许也有能用的人。
利维不高兴的瘪起嘴。他原先推动驱魔人莉莲去做那个召唤玛帕斯的人,就是为了避免俱乐部的成员在这次行动中崭露头角,成为北岩勋爵的威胁。但看来女王陛下是准备另辟蹊径了,没错,按照教会与圣植俱乐部无法公之于众的法律与条令——另外一个世界的秘密,不被允许向不知情的外人透露,除非他已经被卷入了。
当然,这里还要看被卷入者的身份与条件,一般而言他会迎来两个结局,结局之一就是成为教会或者是俱乐部中的一位成员。另外一个结局……也就无需多说了,但女王难道真的愿意将平民引入这个权利圈?这个权利圈并没有摆在明面上的权力和利益,但一旦涉及到青春、美貌、寿命、健康,多的会是权贵纷之沓来的前来想要与之交易与谈判。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北岩勋爵,北岩勋爵不就是因为机缘巧合的被威灵顿公爵看中,才从军队里进入了圣植俱乐部,然后成为歌斐木俱乐部的首领吗?他现在甚至还是玛哪俱乐部的首领,这意味着两个俱乐部的秘藏都能够供他随意使用——最简单的做法,他拥有藏有人类灵魂的“煤块”的决定权和使用权,这些“煤块”可以拿去与一个大恶魔做交易,而只要交易人保持足够的冷静和理智,他完全可能从大恶魔这里交易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随即半恶魔就微笑了起来,他想到了,女王陛下可能有意让这些人成为十九世纪的驱魔人,比起现在的驱魔人,他们没有被利用后无情舍弃的怨恨,也没有生来颠沛流离之下养成的不驯,他们对政府与女王依然抱着信任与敬爱,虽然经过了这么一遭,但不管怎么说,最后救了他们的还是女王的下属——至于女王陛下曾经有意封口的事情,俱乐部的成员不会多嘴,驱魔人即便说了,他们也未必会信。
至于半天使,拉结是女王的侍女,约拿就算是为了这些人的性命,也不会说。
他们若是成为新一代的驱魔人,即便女王用了之前的驱魔人,也有一股力量与他们相互制约,若是他们表现出色,陛下还能利用这些“狗鱼”来激励俱乐部里的那群“鳗鱼”更快地游动起来——没看有了北岩勋爵,玛哪俱乐部里的那些绅士们都变得殷勤起来了。
第314章半恶魔的烦恼(下)
查普曼女士当然还没有疯狂到让这些可能还在噩梦中沉沦,无法挣脱的幸存者和修道院的孩子们住在一起。
从空中往下俯瞰,新建的亚麻圣母女子修道院是一座非常奇怪的建筑,它原先只是一个位于街道末尾的小礼拜堂,主要提供给附近的居民祈祷,忏悔,最多的时候也只能容纳几十
个人。这样一座小礼拜堂,即便全部拆除后空地也不足以建起一座修道院。所以在最初规划的时候,征得女王陛下的同意,查普曼女士就将亚麻圣母小堂左右两侧的地块都买了下来。
原先的亚麻圣母小堂作为中心,左侧是一片狭长的荒地,这里曾经被一个啤酒厂作为储水塔的安置地点,但不多久,啤酒厂因为发生了泄漏事故而导致工厂主破产,他将厂房和仓库都卖了,储水塔也卖了,但这片地地方又长又窄,就算建仓库也显得过于狭小,还没法留出进出所必要的通道,所以就一直被荒废着,直到查普曼女士把它买下来,改造成了修道院附属的花园和菜地。这里还建有几座小屋用来储藏农具、菜种和花种,以及手套、围裙等工作时的必须穿戴。
小屋后方还有一座很小的压力水井,因为这里距离泰晤士河太近,里面的水基本上不能喝,但用来浇灌菜地没什么问题。
而在小堂的右侧,则是我们曾经提到过的鱼市场,于是上已经拆除了。但在拆除之后,这块地的所有人因为人数众多一直没能达成一致,以至于这块巨大的斜角四方形地块一直被空置着,附近的居民一直把它当做垃圾场,就算是冬天,这里也可以说是臭气熏天。等到居民们受不了,就花一点钱,雇几个工人,把这些垃圾推到泰晤士河里去。但好景不长,只需要几个月,他们又能把这里堆满。所以当查普曼女士提出要以一个优惠的价格买下这块地的时候,无论是这块地的所有人,还是附近的邻居,都表示了强烈的欢迎。
不过很快他们又产生了另外一种不满,他们原本以为这里将会建起一座漂亮的教堂,或者是适合一位虔诚的女士安居的公寓,或者是小楼。但事实上,在高耸的围墙后,矗立起来的是一座在东区非常常见的联排公寓。这种公寓基本上都有三层或是四层,每层都有五六个房间,可以容纳几百个人,而且随后查普曼女士又收养了那样多的孤儿,他们顿时担心起来,以为查普曼女士是想要在这里开设一个济贫院。
“济贫院绝对不可以!我们这里可是体面人住着的地方!”一个妇人这样愤愤不平的喊道,谁都知道,进了济贫院的都是一些什么人?小偷、妓女、强盗,如果他们在这里,这个街区就别想得到安宁了。
另外一些人则在担心,如果真的住了那么多人,他们会不会迅速累积起大量的垃圾和粪便,弄的这块地方比原来还要糟糕呢?
“我想开设的是医院。”查普曼女士,对利维说,“但我没有这个资格。如果是一位绅士,哪怕只是一位男性,他有足够的资金,向人们说想要开设一家医院。人们即便不会支持,也不会反对,但若是一位淑女想要做这么一件重要的事情,所有人都会来阻止她,一个连自身的情绪都无法控制,自己的财产都无法掌握的女性,能够做出什么可以理智的决定?他们会下意识的寻找她的父亲、兄长、丈夫、监护人,总是一切能够为她做主的人,最重要的,一个男人。
事实上就连她在建造这座女子修道院的时候,即便她是出资人,那些负责工程的人,建筑设计师、工头、商人,还是会下意识地寻找一位先生。当他们意识到自己要和一个女性谈论正经事儿的时候,浑身上下就像是着了火似的。
最后,查普曼女士穿上了修女嬷嬷的服饰,他们才总算安静了点,毕竟有很多时候,修女嬷嬷作为修道院的管理者,总是需要和这些人打交道的。而且她既然已经是基督的新娘,也就代表着她已经脱离了世俗,不是他们需要保护和监管的对象了。
“你怎么会有这个想法的?”
“因为之前的大瘟疫,”查普曼女士说,“斯诺医生曾经来拜访过我,他和我提起了这场瘟疫,也说起了他的意愿。他说,事实上,当时如果有足够多的病房,足够多的人手,可以照料和看护这些病人的话,他们之中有很多人是可以得救的。”
但那时候伦敦人还没有这种集中医疗的概念,他们还是遵循几个世纪世纪之前的办法。一旦发现有人得了病,就将他连同他身边的人直接关在他所在的那栋屋子里。这种方法对于天花、黑死病这类通过接触传染的疾病可能有点用处,但对于霍乱、痢疾这种会通过水源传染的疾病,几乎就没有什么作用了。
即便病人身边的亲友可以照顾他们,但你能要求这些没有经过任何培训的人去标准的,无害的处理病人的呕吐物、粪便和擦拭身体后流淌下来的污水吗?那可太过为难他们了。但在医院,这个问题就很好解决。
“你和别人说过这件事情吗?”
“还没有。”查普曼女士狡猾的笑着说,“之前他们以为我要开济贫院,就有颇多人怨言不断了。如果他们知道,我要开的是个医院,而且有可能在瘟疫中收容传染病人的话,他们可能会举着火把,把我绑在火刑架上,活活烧掉吧。”
“他们就没有想过,若是再发生了那样的大瘟疫,有你这么一座医院,在他们之中的很多人都能得到就近的治疗和看护吗?”
“不曾死到临头,”普曼女士不客气地说,“他们总会以为自己肯定就是那个百病不侵的幸运儿。”
大卫.阿斯特不禁露出了一个礼貌的微笑,半恶魔则拍了拍手掌,附和道,“您这样说,我倒希望真的能够再来一场瘟疫,这些人的嘴脸一定相当有趣。”
“这就免了吧。”查普曼女士敬谢不敏。
只是这座作为预备医院而建造起来的联排公寓,还没等到真正需要它的人入住,就迎来了一批特殊的客人,它有两个出入口,都装了坚实的铁门,门很小,只能容许一人进出,一扇通向这座修道院的码头,一扇则通向修道院——它和修道院之间间隔着一道高度达到了十五英尺的围墙。门扉从铰链到锁杆都非常结实,毕竟在之前的大瘟疫中,也有被送到医院,然后逃跑的病人,他们的逃跑可是引来了好一场大混乱——现在只要把两道门全部关上,它就是一座警备森严的监狱,。
“需要我陪您一起去吗?”大卫.阿斯特问道。
半恶魔意味深长地注视了他们一会:“打搅情侣的人都该被马踢。”
这句话说的两个人都不由得露出了羞涩的神情,但很快他们就恢复了平静。查普曼女士直接将钥匙交给了利维,“我在厨房里等您,先生。”她说,利维谢过了查普曼女士对他的信任,目送两人沿着小径离去,等他们走远了才转过身去,打开了那道小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