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不单单只是一个荣誉,至少就女王陛下所知道的,那些曾经被封圣的人,他们若是有后代,都能领受到天堂的泽惠,即便很少——更直白地说,虽然每一届君王几乎都有天使在一旁护持,但女王并并不满足于此,她有那样多的儿女,即便她的长子可以继承王位,她的公主可以嫁出去成为王后,但其她孩子呢?她还有三个或者更多的儿子,既然知道他们可能有摆脱凡人的命运,走向更高阶层的机会,她为什么不去争取一下?
子爵夫人看到女王的神色,一颗紧绷的心才总算放了下来,之前女王正在翻看的报告,正是那些外省俱乐部成员的。伦敦有两座圣植俱乐部,玛哪俱乐部与歌斐木俱乐部,但不得不说,里面的成员,并非个个忠诚于女王,他们其中的一些可能属于王室的其他成员,一些则属于某些古老的大家族,一些甚至是教会安插进来的钉子——女王陛下突然启用了北岩勋爵,可能就是之前与教会的争斗中,察觉到一部分成员不但不能为她所用,甚至还可能反戈相向的缘故。
但这些外省人确实让女王感到失望,女王没有指望过他们能够一个不缺的全员凯旋,但一开头就折损了十之四五是怎么回事?他们甚至比不过驱魔人,那些没有任何道德可言,意志薄弱的驱魔人,等到半天使找到他们的时候,也只损失了三四个人,最终完完整整地离开投影的,也有三分之二。
“他们可都是军人或者是贵族的儿子。”女王陛下在看到报告的时候,忍不住向科恩伯里子爵夫人抱怨道,在这个时代,如果有一个人告诉你说一个贵族的儿子,必然要胜于一个工人或者农夫的儿子,请先别生气,他说的可能是对的。
想想看吧,诞生在一个富有家庭的孩子,他会在营养丰富,平稳安定的胞宫中成长,长到足月,才咕咕坠地,一出生就有乳母,和女仆服侍,他有自己的房间,摇篮里铺满了柔软的棉布与细腻的丝绸;他不必担心自己会因为饥饿而营养不良,也不会吃到那些以次充好或是腐烂变质的食物;等他能走了,他不必如那些农民的孩子那样,被扔在羊圈里,猪栏里,马厩里,和牲畜一起吃一起玩,也不必如工人的孩子,因为无人照看,被放在一个木箱里,或是用绳子拴着腿,免得他掉进火里烧死,摔到楼下,或者是溺水,他可以在自己的大房子里尽情的跑来跑去,也可以在庭院里与猎犬相互追逐,他的眼睛会闪闪发光,腿脚会强健有力;年岁增长之后,他会在家庭教师的辅导下,开始系统而周详地学习各类科目,而那些平民的孩子,如果他们的父母没有把他们卖到作坊和工厂里,顶多也只能去免费的主日学校,除了学习如何尊敬上帝,尊敬教士,尊敬老爷,尊敬任何一个比他们更“高贵”的人之外,所学到的也只有几个字,数几个数,他们没法借此改变命运,飞黄腾达,只能保证自己不至于听错了话,看岔了数,导致工作出错罢了。
至于意志,哈,意志是什么?坚定的意志和健康的身体一样,这也是最底层的民众最可望而不可求的,在他们随时都会饿死,被赶出房间冻死,在田地里活活累死,或者是在工厂里被机器生生绞死的时候,你跟他们说要意志坚定,拒绝那些唾手可得的美食,女人和财富的时候,根本就是对牛弹琴,他们即便知道是假的,也会满足于一时间的快乐与满足。
倒是这些持剑者或是穿袍者的后代,他们衣食无忧,前途光明,接受过高等教育,他们的眼光难道不该更长远,欲求难道不该更纯粹吗?
可就是这些本该被女王给予了深切期望的年轻人,也让她感到了深深的失望。
最终离开地狱投影的只有六个人,然后有三个人坚决要离开第一线,宁愿到俱乐部里做后勤,也不愿意再度面对恶魔,剩下的那一半呢,抱歉,他们得以全身而退不是因为他们勇敢或是聪慧,而是他们灵魂中那些肮脏的部分迎合了恶魔——女王已经在用人不看品行上吃过了亏——尼克尔森……他们就是又一些尼克尔森,一群流着唾液的疯狗,在拴着项圈,勒着皮带的时候,它们或许只是疯狂吠叫而已,等你一松手,他们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谁都没法猜到。
这样的人女王根本不敢放权给他们。
上帝,女王在心中默默祈祷,为什么就不能给我?就不能赐予我一个如阿尔伯特那样出身高贵,如威灵顿公爵那样勇敢无畏,如大卫阿斯特那样坚定忠贞,如费雷德里克那样仁慈温柔的人呢?
虽然说,这确实是有点过分了。
女王叹了口气,“之后你们又遇到了什么事?”她鼓励地看向拉结。
事实上,真正的水晶宫距离那位可敬的女士并不远,利维一行人很快就看到了——那座即便是在地狱的微弱光线下依然折射出无数绚丽晶芒的水晶宫,很难想象,它在海德公园的时候,虽然辉煌壮丽,但也只是一座人类所建造的普通建筑,但它一来到地狱,就成了一座真正的宫殿。
属于恶魔领主的宫殿。
利维捏了捏额角。
“有些麻烦,”他低声对约拿说。
“怎么?”
“这座建筑应该已经被这里的领主标记了。”别以为只有人类才能够被恶魔留下标记,事实上,恶魔会在他们所有感兴趣的东西上面留标记,而一旦被恶魔领主留了标记,就等同于他已经公开宣布这件东西是属于他的,任何人敢于染指,等着他的只会是地狱中最为残酷与漫长的暴行。
利维并不想去尝试一个恶魔领主能有多少丰富的创意。
第305章女王的考题(19)
他们站在了水晶宫外,真正的水晶宫。
但这座建筑曾有的入口都已经不见了,你所能看到的就只有一大块,又一大块完完整整的玻璃,它们看上去与黑铁的框架严丝合缝,找不出一点缝隙,现实中的水晶宫曾经允许上百万的游客从中出入,现在它看上去就像是成千上万个小个体组成的一个巨大整体,一块多边的魔方,一只无机质的怪兽,他们也试过从底部发掘,看看能不能找出一条通道来?原本应该是可以的,水晶宫建立在一块夯实的基础上,无论女王有多么奢侈,也不至于在地下都铺满了玻璃和黑铁,但就如所有的东西在地狱里都会发生畸变,水晶宫也不例外,他们看到的还是就是玻璃。
一个驱魔人试图用一柄锤子来敲碎其中的一块玻璃,但被半恶魔及时制止了。
“一个小问题,”利维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此刻你们应该能猜出这里是哪位领主的领地了吧。”
驱魔人可以通过师徒血亲口耳相传,俱乐部的成员,可能从家族或者从前辈这里通悉奥秘——汉帕,或者玛帕斯,这点已经毋庸置疑了,何况就在他们围绕着真正的水晶宫反复巡查的时候,也能够看见一直有若隐若现的乌鸦幻影停落在这座建筑的屋顶或是檐角上。
这两位王子的化身都是大乌鸦,“是玛帕斯。”利维说。
他们难道不是一个恶魔吗?有驱魔人小声嘀咕,他立即就被同伴瞪了一眼,他们难道还能和一个半恶魔比比谁更懂得地狱吗?利维懒得去纠正他们,何必呢?任何一点知识都是宝贵的。
“这是玛帕斯的风格。”最后是约拿的一句话结束了所有争论。
——
“那么玛帕斯的风格又是怎样的呢?”女王好奇的问道,拉结想起当时的情形,不由自主露出了揉杂着畏惧与憎恶的神情。
“半恶魔说,但凡是大乌鸦,都会喜欢闪亮的东西,以及一个大巢穴,而水晶宫恰好满足了这一点,至于为什么这只大乌鸦是玛帕斯而不是汉帕……”
——
当然,在地狱中,半恶魔巧妙的使用了代称,没有直呼这两位君王的姓名——因为汉帕虽然非常的喜好建筑工事与堡垒,但他更希望能够将这份杰出的技巧使用在战场上,也就是说,祂对建筑的热爱建立在好战的基础上,所以如果将水晶宫交给他,他们看到的,只会是一座连绵数里的玻璃城墙,与城墙后耸立着的军事要塞。
只有此地的领主是玛帕斯的情况下,水晶宫才有可能以原先的面目完完整整的保留下来,因为祂正是一个对建筑美学有着深入研究与高度热爱的恶魔,或许就是因为水晶宫的特殊构造与用材,早就引起了祂的兴趣——当这座建筑不那么意外地累积起足够多的幽魂时,祂才会毫不犹豫的将其收入囊中。
之后的发展似乎也证明了半恶魔的推理。
他们很快就发现,众人能够透过玻璃,看见博览会会场内的景象,人类曾经浏览过的展厅,现在成了展示他们的展台——在女王派出队伍之前,会场里已经失踪了一百多个人,这里的幽魂,差不多也是这个数量,于是他们能够从每一座展厅中看到不同的景色。
譬如一些幽魂还在不断的重复死去时候的景象,血泪横流,骨茬惨白,脑浆崩裂,它们痛苦的呻吟着,紧闭着双眼,双手直挺挺地伸出,向任何一个可以求助的人祈求哀嚎,却始终无果,直至消散,而等到完全散去后,它们又会重新凝聚为一个不那么坚实的个体,返回现场,再次接受一次痛苦而悲惨的摧残。
还有一些展厅展出的是一些小恶魔与精怪们对生者的围剿,一些人还活着,但他们或许更愿意尽快去死,小恶魔们在吞噬活人的时候有着熊的习性,不会一口咬住猎物的致命处让它快速死亡,它们蜂拥而上,抓到什么咬什么,一个劲儿地往里挖,直到将所有血肉吃干净。
一个求生欲极强的男子,或许他曾经是一个强壮的工人,他死死的抓住了从天顶上垂下的一条旗帜,将自己悬挂在上面,也许他的本意是想要借助高度来摆脱小恶魔的追逐,但不知道是玛帕斯的有意为之,或者事实就是如此,它的高度正好在只要小恶魔跳起来就能碰到的地方,他现在就是一根挂在吊杆上的,大号鱼饵,而小恶魔们就是踊跃跳上水面的鱼,它们的每一次跳跃都能撕下来一块肉,哪怕只有指甲盖大小——他们见到他的时候,他的双腿已经被剥得只剩白骨,他也看见了他们,他向他们呼救,又只能用憎恨的眼神目送他们离去。
他大概不知道,比他更悲惨的剧目在这所场馆里比比皆是——就在距离他不过十来尺的地方,还有一个将自己孩子紧紧揽入怀中的一个母亲。
这位女士的装束甚至可以称得上精致,她可能是一个商人的妻子,或是一个律师的女儿,因此她在外出的时候,套着紧身衣,穿着裙撑,裙子的用料是丝绸和薄纱,但就算是最轻盈的布匹,叠加后重量也轻不到什么地方去,何况它打开后足以阻塞一条走廊,她很清楚,所以在一开始的时候就放弃了逃跑,她将孩子推向玻璃外墙,然后用自己的身体覆盖住他,希望他能够就此逃脱一条性命,但他们面对的不是沙子,也不是火焰,而是思考能力虽然不多但还是有的小恶魔们,而祂们也没有试图去拉开这位母亲——因为不需要,它们跳到她身上,撕裂斗篷,长裙,与紧身衣,大快朵颐,母亲的表情凝固在一个极度的痛苦与绝望中,但仔细看,或许还有一丝欣慰,或许她以为被她双手紧紧揽着的孩子,最终可以逃出生天。但玻璃外的人都能看到,小恶魔将她吃空之后,散乱的骨架根本无法遮住下面的孩子,小恶魔,们顺理成章的开始,享用第二顿美餐,孩子大声哭叫着,从口型上来看,他叫着母亲,但是他的母亲已经没有办法给他任何回应了,这时候不仅仅是驱魔人,就连俱乐部的成员们,都有想用随身携带着的手杖端头敲开玻璃的想法。
这次阻止他们的却是约拿,“帕马斯正在注视着这里,”他静静地说道,“这是祂选定的巢穴,也可以说是祂的得意之作……而且……”
他没有说下去,但在场的人都能明白他的意思,他们现在看到的,可能只是恶魔领主有意留在巢穴里的小碎片,悲剧早已发生,没有任何挽回的可能,而在这之后他们还看到了更多展厅,一部分是恶魔对人的,另外一部分则是人类自己的争斗与厮杀,在绝境之中,人类的美德会有如砂砾中的珍珠那样发光,但人类本性中的卑劣与自私,也会更加赤裸裸的显现出来——一些人将身边的人,陌生人,朋友,亲人,推给追逐在身后的小恶魔,一些人则是因是认识到自己已经走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舍弃了良知与道德的约束,放纵了内心中的丑陋欲望,他们对弱者做出来的事情丝毫不逊色于任何一个恶魔。
第306章女王的考题(20)
“这可真是惨绝人寰。”女王说。
虽然这种行为并不符合现在的社交礼仪,更不符合宫廷中的安规则,但拉结还是微微地抬起了眼睛,窥视着上方的女王陛下。
女王陛下说这句话的时候,颇有这几分真情实感,脸上的神情也固定在悲痛与凝重之中,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神情与语气,都不由得让拉结想起自己被子爵夫人带去观看歌剧的时候——一出酣畅淋漓、情真意切的演出结束之后,观众们都会起立鼓掌,他们面色绯红,热泪盈眶,说不出的感动,但这种感动,建立在一个虚伪的基础上,并不会有人将这份感动记在心里,也不会有人为了这份感动去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