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给了阿尔奇一个善良的微笑,似乎还在等待孩子的赞美,阿尔奇扁扁嘴,爬下了凳子,再端走了空盘子,整个过程垂头丧气。
一旁的宿舍长发出了轻微的笑声:“您是阿尔奇叔叔的朋友?”
“是的,”利维看着这个大男孩,他这座宿舍五十五个孩子的“爸爸”——他不会不知道降灵会的存在:“我们受邀而来。”兰姆家族的孩子才进公学就发生了这种事情,当然,公学从上到下都不会允许那些下等人,我是说,警察,进入学校调查,而在绑架案与失踪案中经常大显身手的私人侦探也不是受欢迎的客人,但孩子的叔叔作为受害者的亲眷,还有他勇敢忠诚的朋友,被暂时雇佣为客座教师,在公学里停驻一段时间,完全可以。
“那么您可以不要给他们开后门,”宿舍长看似苦恼地说:“您不知道这些孩子有多么淘气,又有多么聪明,一发现您是个好说话的人,整个宿舍里就只有两个人,你和我,还有五十五只猴子啦。”
“就像是原先的那个舍监?”
“可以这么说,他是个老好人,所以孩子们都不怕他,但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宿舍长神情阴沉地说道:“如果换了一个严苛的人……”他没有继续说下去:“我是十二年级生,”他转换话题:“明天就有拳击课,是您吗?”、
“如果是明天的课程,”利维说:“那就是我。”
“那您可要做好准备,明天的课程中有几位高年级学生是拳击社团的成员,他们的性格——有点……不太好。”宿舍长尽量不那么明显地打量了一下利维,正如之前描述的,利维不是那种身形魁梧的人,他又高又瘦,就像是一根拉直的铁条,而善于拳击的人,无需多说,即便身材匀称吗,四肢修长,他们的腿、腰腹和脖子肯定都有可见的粗壮肌肉,利维.肯尼特看上去更像是一个总坐在打字机前的文员。
“谢谢你的提醒。”利维笑吟吟地说,“明天我会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第123章先从拳击开始(中)
宿舍长让利维想起了孔雀。都是用来试探新人的棋子,但宿舍长更从容不迫,高高在上,他与孔雀最截然的不同就是一个是支配者,而另一个是被支配者——这里的学生也和修道院的修女不同,他们知道他们的来意与身份,至少一部分是,可就算是他们之中确实有始作俑者,他们也不害怕,不担心。
弗雷德里克的兄长让弗雷德里克以家长与俱乐部成员的身份同时进入学校,是个正确的选择。
如果只是降灵会召唤来的鬼魂作祟,那还不是什么大问题……可利维见多了黑弥撒,说句实话,黑弥撒和弥撒都不是穷苦之人可以举办得起的,从场地,到主持人,再到祭品和器具,什么不要钱?其中一些东西不但需要钱,还需要常人无法企及的人脉与来路,那些戴着面具,匍匐在魔鬼脚下的人无不都有着一个显赫的姓氏,或是一个优越的出身——人们经常会错误地认为,上等人因为有着足够的资源与权力,应当更加宽容和仁慈,这是个错误而且要命的想法。
那些钱是从何而来的呢,那些权力又该如何表达呢?他们很清楚自己若是跌落阶层会遇到什么事情,因为这些事情他们也都在做,一直在做。
撕开虚伪的表象,绅士和淑女们争斗起来,即便是东区的鬣狗也会为之胆寒。
利维与另外两个年轻人选择这些课程当然是有目的的,在公学里,没有只能参加一个社团的规定,在拳击社团,辩论社团,还有板球社团,诗歌社团里都有降灵会的社团成员,这也不奇怪,毕竟从更早一些时候开始,因为战火四起,天灾频频,教会力量又适时地进入了衰弱期,人们对于非自然力量的好奇与渴望进入了一个高峰期——近些年,降灵会已经成为了一个能够被俱乐部与沙龙接受的交际方式。
或许叫人吃惊,但此时的英国人与欧洲人确实非常流行在降灵会中相互攀谈与熟悉彼此。
利维等待宿舍长离开,就先去看了造成了两人失踪的降灵会场地,那是宿舍里的一个公用房间,用来阅读与思考,房间的墙壁用了深绿色的壁布,绘制着金色的卷草纹,家具都是茶褐色的胡桃木,房间不大,在窗帘拉起来后可以保证每个角落都不见一点光亮,正符合降灵会对光线的要求——传说强光会妨碍幽灵到来或是参与者进入另一个世界。
房间里原先用来阅读的是一个大圆桌,周围摆着十来把椅子,据说降灵会开始的时候,这里坐着八个人,但舍监不在其中,那些孩子们试图召唤一个名人,或是一个将军的灵魂,但突然之间,狂风大作,击碎了窗户的玻璃并且掀起窗帘,外面的月光直射室内,一大股黑烟从桌面上的水晶球里冒了出来,每个人都在不受控制地尖叫与发狂,虽然高年级生竭力想要控制局面,但还是有几个低年级生不顾阻止拧开门锁跑了出去。
有两个孩子在他们自己的房间里被找到,乔治.贝克却跑出了宿舍,舍监要求高年级生将其他孩子留在原地,他自己提着煤油灯冲了出去……
利维抬起头,从已经修补好玻璃的窗户可以看到在晚上的时候有些阴森的密林,那可能是比起其他公学可谓狭小的威斯敏斯特公学仅有的绿地,它不大,但就是这么一个绅士保持着均匀的步伐环绕一周也不过一个小时的林子,就像是一个怪物那样瞬间吞没了两个人,据当时靠在窗户边看的学生说,舍监的煤油灯一直在黑暗中摇晃,一会儿到东,一会儿到西,他们还以为舍监在追逐乔治.贝克,但一直到校长赶到他们也没见舍监带着乔治回来,就知道不对劲了。
“是恶魔吗?”利维自言自语到,与修道院不同,他在这里确实嗅到了地狱特有的硫磺气味,也就是说,这群孩子竟然真的在降灵会中成功地召唤了一个或是多个灵魂——上了天堂的灵魂是召唤不回来的,毕竟他们只要到了天上,就等同于半个圣人,但地狱和炼狱里的可以,而就像是利维之前前往地狱时那样,无论是将灵魂从地下叫出来,还是自己落入地狱,地狱之门都会短暂地打开,里面会出来什么,说实话,很难讲。
他也去了树林——反正半恶魔不需要睡眠,睡眠对他们来说只是一种享乐的方式,就算恶魔也不会高兴每时每刻干活的不是?树林里也一样,有两个人在这里被恶魔戏耍过,留下了很多悲惨的痕迹,像是踉跄的脚印,斑驳的血痕和碎裂的玻璃——煤油灯的玻璃。
他在早晨的时候回到房间,学生们已经起身了,公学里的学生是不被允许带仆人的,一切都要自己打理,一群孩子挤挤攘攘地从房间里走出来,幸而这已经是半年后的新生了,像是纽扣扣错,领带歪斜,靴子左右式样不同这种低级错误已经不再发生,他们要先去礼拜堂做祷告,然后才能去吃早饭,宿舍长和另外几个高年级生严格地监督着他们,就像是狼犬看管着一群小羊。
阿尔奇扭着脖子左右张望,但没看到叔叔的那个朋友,他感到失望,并被他的“爸爸”恶狠狠地教训了一番。
失踪了一个学生,一个舍监,对这些孩子似乎并没有什么很大的影响。
利维这时候已经走在了前往拳击教室的路上,拳击教室位于一座高年级生公寓的下方,有四个横向的气窗为它提供新鲜空气和光线,拳击场上铺满细沙,天顶上悬挂着沉重的沙袋。
利维试了试沙袋,还有挂在墙上的拳击手套,他还发现了这里居然还有长皮条,小铁球和木块,不禁有点讶异,这可不是应该出现在一座公学里的东西——这些东西他在东区的拳击场上见过,为了足够血腥和刺激,拳手们不用拳击手套,而是如古罗马的角斗士那样,用皮条裹在手指和关节上,而后握着铁球,木块等物品加强拳头的破坏力。
第124章先从拳击开始(下)
利维摆弄了一下这些皮条和铁球,在东区的拳击场上,人们为他们信任的拳手下注,同时也希望看到一场鲜血淋漓的胜利,在受支持的拳手让他们感到失望的时候,他们就会如同古罗马人那样愤怒地挥舞着拳头,要求赢家能够将失败者处死,一般来说,这要看那个拳手是否还有用,如果他已经年老体衰,或是受了必定会影响战绩的伤,拳击场的主人就会示意得胜的拳手将其活活打死。
今天是威斯敏斯特十二年级生的体育日,这时候的公学课程并不如后世那样穿插进行,而是尽量将每一门课程都集中在一天,因为有很多课程,不是一两节课就能讲完的,尤其是体育课程,像是划船,板球,拳击等等,学生们要做早祷,祷告完了还要更换专门的服装,课程结束后还要做松弛体操,洗澡和接受按摩,就连午餐有时候都是匆匆一个三明治了事。
更何况,如果将体育课程安排在上午,下午继续修辞或是文法课程,学生们免不了会因为身体疲惫而精神涣散,思维迟钝,而放在下午呢,上午的时候学生们就会因为期待着体育课而对枯燥无味的文课漫不经心起来,这都是教师曾经有过的教训。
在早祷后,十二年级的学生就陆续到了,为首的是他们的“女王学者”,与伊顿公学的“国王学者”相映成趣,其意义也是一样的——每年被精挑细选出来授予的荣誉称号,但凡获得这个称号的学生,伊顿公学的可以在外套上加短披风,威斯敏斯特公学则是可以穿着粉色衬衫,对,为了向创始人伊丽莎白一世致敬。
不过这里的粉色可不是指女性,这个时代的粉色依然属于男性,它被认为是血液稀释后的颜色,当初威斯敏斯特公学为了和伊顿公学争夺这个象征色还曾经比过一场激烈的板球赛。在拿破仑的军队里,军装有着很多的粉色部分,绅士们也会时常穿着粉色外套,若是去看十九世纪之前的画像,你也会发现圣母所抱着的圣子都是用了粉红色的襁褓。
虽然为首的女王学者的穿着让我们看来会非常可笑——那是一件粉红色的连体衣,连体衣在胸口左右打开,形成两个斜领,露出胸膛,胸膛下是四五颗扣子,从肋骨位置一直扣到双腿--之间,下面的裤子非常蓬松,类似于南瓜裤,在脚踝位置收紧,脚上穿着软皮靴子——但这就是这个时代男性的运动服。
至于那种在小说或是其他载体上经常出现的,宽松的衬衫加紧身裤的风流打扮,很可惜,事实上它是不存在的。
女王学者的身后就跟着二十个学生,一个班的数量,他们也穿着滑稽的连体衣,但都是米白色的。
学生们看到利维的时候,也不禁露出了如同宿舍长那样的迷惑眼神,利维的体型还不如他们之中的几个,虽然这种瘦削很能引发女士们的怜悯与爱意,但在拳击场上——别说技巧,他的对手可以挨上一百下,他挨上一下就会飞出去了。
“早上好,先生们。”利维也懒得和这些孩子们浪费时间,作为半恶魔,他没有孩童和少年时期,但他见多了这种小鬼头,深知他们的恶劣习性与暴烈脾气,尤其是这些正在叛逆期的家伙,即便公学里依然允许教师使用教鞭和戒尺,但让利维来说,这些惩戒不但没能让他们养成良好的习性,反而对弱肉强食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他不得不承认,也不是每个公学学生都会变成一个伪善的恶棍,譬如大卫.阿斯特和他的男爵朋友,但确实,大部分公学学生最终成为了他们父母与所在阶级需要的样子。
女王学者仔细地打量着这个新教师,他没有换上连体衣,这倒也没关系,有些教师不太喜欢在学生面前暴露身体,新教师或许也是其中之一,他将外套随意地放在一边的架子上,只穿着衬衫——看上去更瘦了,不过他在挽起袖子的时候,看得出手臂还是有点力量的,“需要我帮忙吗?”他看出新教师的用意,是想要试试沙袋。
打沙袋几乎是所有作者在描写拳击的时候必须写到的一幕,有时候你会看到有人扶着沙袋,而有些时候为了展示角色的力量,他们会描写他如何将沙袋打得高高飞起。这里就要提一句了,如果要按照现实理论,前者才是对的,将沙袋打起来并不是一种正确的攻击方式。
人类在最初的争斗中,是不存在武器这种东西的,在没有斧头,锤子,匕首之前,人们除了如野兽那样用牙齿,就是用手和脚了,当然,很快有人发现,手指的指甲并不能与野兽的利爪相比,将手指卷缩起来,按进掌心,捏成拳头,才是最适合打击的形状,以这种简单的姿态作为基础,人类渐渐地发展出了使用拳头的攻击手段,这种手段即便在冷热武器出现后也没消失,只是随着时间的大河时隐时现。
最初欧洲人也是将拳击视作一种下等人才会采用的娱乐和决斗方式,它并不受达官显贵们的青睐,但在使用利剑与手枪决斗被取缔后,愈发渴求彰显男子气概的绅士们开始将拳击引入伦敦——一位绅士最早将击剑的精髓融入拳击,并设定了各种规定与要求,拳击由此摇身一变为上层阶级的健身方式——因为按照绅士们设置的法律,拳击需要的场地,衣着与繁琐的条令,已经不是普通人可以承担得起的了。
而在长期的摸索中,人们也发现,如果将人打飞出去,拳头造成的伤害反而不会很大,只要将力量全都收束起来,才能造成最大的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