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温莎堡的晚宴(中)
半恶魔目送着俱乐部的马车远去,抛了抛手里的匣子,他与勋爵曾经的过往带来的好处就在这里呈出来了——并不是只有他一个半恶魔受俱乐部雇佣,但他们所得的报酬也不总是那么及时,并且在分量与质量上都没有问题——毕竟这些并不是真正的“煤块”,而是从地狱的余烬中取出,用于囚禁人类灵魂的物质,每一块煤块中都囚禁着一个人类的灵魂。
在地狱里,恶魔们以人类的灵魂为食,但凡落在他们手中,就几乎没有逃脱的可能,在很多情况下,知道这些“煤块”真正来源与用途的人,都会升起一股同情心与怜悯心,连带着对恶魔的憎恶,在俱乐部做事的成员当然早就过了悲春伤秋的年龄了,但他们在于半恶魔交易的时候,如果面对的半恶魔并不是那种危险的家伙,他们总是会有意留下品质较好的那部分,据说“煤块”的品质越好,里面的灵魂就越纯粹。
虽然就算留下,他们也没法将灵魂释放出来,但总有人仿佛觉得可以就此略微减轻一些内心的愧疚。
从战场上下来的北岩公爵就没有这种顾忌,这一整盒“煤块”都闪烁着动人的亮光。利维又打开匣子欣赏了一会,相信这些应该能让自己在地狱的“父亲“感到满意。
是那个乡巴佬大个子变得残忍了吗?利维摇摇头,不,应该说,经过了战场与政场,北岩勋爵至少懂得别在无可挽回的事情上加重损失,譬如这个委托,如果约翰.斯诺死了,对利维有什么伤害吗?没有,但对东区的人,还有所有依靠着肮脏的泰晤士河汲取生活用水的人却很重要,而且他也明白,这些“煤块”如果不拿出去,最终的结果也不过是随着时间逐渐暗淡,等到里面的光彻底熄灭,就真的变成一块废渣了。
“还是那个好人啊。”半恶魔感叹了一声,他环顾四周,拿出了那个我们熟悉的蜡烛头,他的身影从原地消失,在几分钟后出现在野葡萄公寓门外。
“你在等我吗?”
“等你,”房东太太大利拉说,“也在等我的房租。”
在那次不太愉快的意外后,他们的关系亲密了很多,或许是里鲁说了些什么,房东太太对利维的态度更加随意,甚至有点放肆,她将手伸进利维的衬衫里,摸出那个匣子:“能给我多少?”
“给你三分之一。”利维说,房东太太顿时笑逐颜开,她甜甜蜜蜜地挽着利维的手回到她的房间里,坐在床上打开匣子,点出“煤块”,这里面也有一部分她帮着利维看着医生的费用,这样医生在野葡萄公寓过夜的时候,利维可以分心去做别的事情——不过她才挑出了三块,就听到门外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抓挠声,半恶魔走过去开了门,黑猫蹲在门口,看到他就气愤地喵了一声。
“进来吧,莉莉丝。”利维说。
房东太太有点不开心,但看在“煤块”的份上,她没说话,利维脱掉外套,一手抱着黑猫莉莉丝,一膝盖跪坐在她那张柔软舒适得像是不该出现在东区的大床上,随后从匣子里捏了一块塞进黑猫的嘴里,大利拉撇撇嘴,而黑猫则将那块“煤块”咬得咯咯作响,活像是在啃骨头。
等她终于挑完了自己想要的“煤块”,利维已经舒舒服服地在大床上躺好了,四肢展开,双眼微闭,他感觉到身边的床垫缓慢地沉了下去,一个丰满的躯体嵌进了他的右侧臂弯,不知道什么时候,房东太太已经去掉了身上的累赘,她紧紧地贴着他,长长地叹息着,用面颊和秀发摩挲他的胸膛,“你打算留到什么时候?”
这句话当然不是对利维说的,而是对黑猫莉莉丝说的,黑猫不屑地喷气,两只金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恶魔与魅魔都不会在乎礼法和隐私,但房东太太被莉莉丝咬过,抓过,她不想在之后的享乐中被分心。
“行啦,”半恶魔一伸手,就将她们一起揽进怀里:“我有点累,好姑娘,先让我好好休息一下吧。”这几天他还真是有点疲惫不堪,不是身体上的,是精神上的,因为医生的行为很明显就是善行,这让他浑身不适,人世间的恶魔虽然也不怎么欢迎瘟疫,但他们也不会向人类伸出援手,只会乘火打劫,落井下石,这段时间来利维简直就像是几百年后007的小职员,浑身充满了痛苦悲壮而又无可奈何的悲剧感。
他将手指插进黑猫耸立起来的毛皮,轻轻地抚摸着,另一边拢住了房东太太的脖颈,在她的耳后动脉搏动的地方咬了一口。
“那么和我说说话吧。”房东太太要求道:“那个医生应该是个普通人,谁为他支付了那笔费用?”
“一位绅士。”利维一抬手,房间里的蜡烛和煤气灯就全灭了,黑暗令他们感到放松,他想了想,对于房东太太,北岩勋爵的事情倒是无需隐瞒,毕竟里鲁知道的比公寓里的任何人(除了利维)都要清楚,他简单说了说俱乐部的事情,但没有提起北岩勋爵和自己之前的事情。
“我就说那个匣子不像是东区的东西。”房东太太懒洋洋地说:“那位绅士可能是个贵族。但要么就是没落了,要么就是一个新人。”她用做了十来年交际花的眼光精准地评价道。
——
第二天就是圣诞节的前三天,也就是在温莎堡中举行的,女王陛下,阿尔伯特亲王,俱乐部首领以及重要成员的秘密宴会。
女王陛下与阿尔伯特亲王是宴会的主人,他们是肯定要出席的,除了他们之外,还有维基公主(最大的女儿),还有爱德华王子,爱德华王子今年只有九岁,维基公主比他大一岁,放在普通家庭,他们还没有资格参与到成人的博弈中,但在王室,他们已经必须要承担起自己的一部分职责。
北岩勋爵一踏进黄金厅,就看到了一颗几乎碰触到屋顶的冷杉,上面悬挂着数之不尽的装饰品和丝带,悬挂着几十颗闪闪发光的金球,大厅里难得地烧起了壁炉,壁炉里火焰熊熊,让偌大的庭室都温暖起来了,这不是女王陛下喜好的那种“干净清爽”的感觉,估计是为了年近八十的威灵顿公爵考虑。
威灵顿公爵正坐在一把最靠近壁炉的椅子上,他一看到北岩勋爵,就高兴地朝他招了招,示意他过去。
第71章温莎堡的晚宴(下)
北岩勋爵刚抬起脚,就听见厅堂一侧的乐队忽然演奏起了“天佑女王”,在这种场合里,人们听到这首乐曲就知道女王驾临,他立刻站住,转过身去,就看到有两位绅士已经为女王拉开了门,并向她深深鞠躬,身着墨绿色丝绒露肩礼服的女王陛下走了进来,勋爵低下头,看到精致的赤褐色盘发上垂挂着的同色头巾正从眼下掠过,勋爵身材高大,身高只有五英尺不到的女王陛下正好到他胸口——他听到一声“你好,勋爵。”但不是女王的声音,而是跟随在她身边的阿尔伯特亲王,勋爵再一次低下头,等他再抬起头来的时候,这对帝国里最尊贵的夫妻已经站在圣诞树下,笑意盈盈地看着这群特殊的臣子。
威灵顿公爵已经在一个年轻人的帮助下站了起来,这个人北岩勋爵也认识,他就是著名的旁遮普之狮,东印度公司嘴里最血腥的獠牙,尼克尔森,他今年不过三十一岁,但已经在与锡克人的战争中战绩斐然,并且留下了相当恶劣的名声——当然,只是对印度人的,他在英格兰,是个当之无愧的英雄,也因为这份功勋和他的出身,他得以成为玛哪俱乐部的首领副手,人们都看好这个虔诚但暴躁的军官,认为他完全可以接过威灵顿将军的衣钵。
威灵顿将军却始终有自己的想法。
不过此时女王已经开始向诸位臣官发放礼物,这些礼物都放在一旁的桌子上,上面都标着标签,由女王亲手签名并写上一两句祝福的话,第一个接过礼物的毫无疑问是威灵顿公爵,尼克尔森想要搀扶他被他拒绝了,他顽强地独立走到女王面前,接受每年一度的馈赠,即便是女王陛下,对这位军功显赫的老人也表露了足够的敬意,毕竟这位铁公爵曾经带着俄罗斯帝国、奥地利帝国、普鲁士王国、汉诺威王国、西班牙王国、葡萄牙王国和尼德兰王国七国授予的元帅杖回到英格兰——在他最后一次击败拿破仑之后。
歌斐木俱乐部从来就排在玛哪俱乐部的后面,北岩勋爵穿过人群的时候,注视着他的目光简直就像是要在他身上燃烧起来,有人钦佩他,有人却觉得他不过是适逢其会,也有人觉得,无论如何,让一个平民走到这样高的位置,相当不妥,但女王陛下似乎将对威灵顿公爵的尊重延续到了他的学生与下属身上,她不但送上了礼物,还按着勋爵的肩膀,说了几句勉励的话。
勋爵平静地垂着眼睛,他的视线落在女王陛下肩膀上的圣嘉德勋章上,威灵顿公爵曾经希望他回到军队,或是进入下议院,要么就进入内阁。但北岩勋爵思虑再三后,还是拒绝了,“除非圣嘉德勋章有朝一日出现在一个平民身上,”他在心里说,不然他是不会离开帷幕之后的,他看多了那些误以为可以轻易迁跃阶级的可怜人,他们被欲望和权力弄昏了脑子,任由真正的掌权者摆布,结果可想而知——不是成了替罪羊,就是成了小丑。
他退回行列后,随意地打开盒子一瞧,里面装着一柄裁纸刀,纯银的手柄上镶嵌着红宝石与钻石,这份礼物至少价值六百金镑,在女王的置装费已经从两万金镑一年降低到一万五千金镑一年的时候,这份礼物堪称贵重,毕竟这里有二十个俱乐部的首领呢——不过如果这些礼物是出自于阿尔伯特亲王的手笔,那么勋爵又觉得不是那么意外了,这个外国王子自从与女王结婚后,就一直不遗余力的敛财并向陛下身边所有的人示好。
报纸上总是在说,女王陛下以及阿尔伯特亲王,还有他们的孩子正过着如同平民百姓般朴素的生活,想起这点勋爵就要发笑,看看他们落座的桌子,那些闪耀的水晶灯,玻璃器皿,银器,餐具把手都刻着不同的符号与花纹,它们都是成套的,如果宴会是连续好几天的,那么每晚都会使用不同的餐具,鲜花更是不用说了,在这里简直就如同身处在伊甸园般,触目所及到处都是新鲜的玫瑰与百合。
数以百计的侍臣在温莎堡的走廊与房屋中穿梭,为主人与宾客服务,在他们的脚下,厨房里还有同样数量的厨房雇员在忙碌着准备各种各样的美食,从四百磅的牛肉到五十只火鸡,牛腰子,酥皮馅饼,烤鸡蛋,奶油华夫饼等等,据说厨房里用来吸收油渍的沙子每天都要更换六次。
北岩勋爵低着头,餐盘里的食物满满登登,他却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些尸体——那些东区的工人和他们的家属,就算没有霍乱,他们也是干瘦干瘦的,没有一个孩子的脸是圆的,也没有一个女人的胸部是鼓胀的,你更看不到红润的嘴唇和累赘的脂肪,即便是干苦力活的搬运工,他们的肌肉也像是直接攀附在骨头上,皮肤更是紧绷绷的,好像随时都会爆开。
除了北岩勋爵,其他人倒是其乐融融,大快朵颐,尼克尔森更是盛赞用一百只山鹬做的雀肉馅饼香甜美味,他痛饮葡萄酒和香槟,并不断地夸耀自己在旁遮普与外伦敦区的赫赫战绩,就他说,他对待魔鬼就如同对待那些锡克人——他没弄颠倒,是的,在这个军官的眼里,锡克人比恶魔更低劣,卑微,他说起他在旁遮普的时候,因为怀疑汤里有毒,就吊死了厨房里所有做工的人……
北岩勋爵可知道为什么威灵顿公爵不喜欢这个人了。
他忍耐到宴会结束,绅士们转移到另一个大房间,阿尔伯特亲王告退,女王陛下坐在一个矮塌上,与首领和她看重的人交谈,了解情况,他们也会诉苦和请求支持,威灵顿公爵是第一个,,然后是北岩勋爵,等到这桩工作完成,
“来,”公爵说,“我们打一会儿牌。”
除非是极其重大的事情,不然绅士们的交流总是在牌桌或是球桌上,又或是一边品鉴着雪茄和威士忌完成,他们打了几圈牌,北岩勋爵一如既往地输得惨不忍睹,公爵哈哈地笑了笑:“一整晚你都心不在焉,亲爱的,”这位饱经风霜的老人像是不在意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北岩勋爵并不打算向公爵隐瞒他为瘟疫地图做出的努力,但他还不确定要不要在这时候说出来,就在他犹豫的时候,阿尔伯特亲王快步踏进房间,“抱歉,先生们,我有一件急事要和我的妻子商量。”
说着,他就俯身在女王耳边,说了几句话,北岩勋爵眼看着女王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她猛地站起来,吓得亲王和身边的几个首领连忙伸手搀扶——女王和亲王迅速地出了房间,不过只一会儿,在这里的人也都知道了发生了什么——埃里克森爵士死了。
这位爵士对我们来说无关紧要,是的,他只是女王陛下为自己准备的麻醉医生,之一,他一直在深入研究乙醚与氯仿的使用,但非常隐秘,几乎无人知晓,而且他只在怀特岛的夏日行宫用羊和兔子做实验,近日他回到伦敦,终于开始对需要拔牙与放血的病人用麻醉——在听说了约翰.斯诺医生已经成功进行了好几例减轻分娩疼痛的手术后,在女王的许可与催促下,他又征集了数位女士的许可,在她们分娩的时候使用麻醉镇痛。
能够让这位祖父父亲都曾为国王效力的御医亲自动手的,当然也不会是工人的妻子或是农夫的女儿,她们最少也是乡绅或是银行家的女眷,在成功数次后,他在今天为一位上尉的妻子施行麻醉术,结果,意外就这么发生了——他可能放了太多的乙醚,产妇在吸入后就迅速陷入了昏迷,怎么也无法唤醒,失去了母亲的努力,孩子也没能生下来,胎死腹中,孩子的父亲勃然大怒,当即要求与医生决斗。
私人决斗早在1571年由伊丽莎白一世女王宣布非法并取缔,但绅士们是你取缔你的我决斗我的,决斗依然时常发生,威灵顿公爵就决斗过好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