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二件!我确定那边库房里没有了!”麦妮把头探出通风口,对地上两人大喊。她爬了来回约四十趟,钟景滔的手机电量只剩百分之五,麦妮感到她如假人一般,脖颈四肢散得满地都是,筋骨都要爬断了。
“不可能!”沈侨菲举起一只断脚看向麦妮,绝望叫道,“肯定还有一套婚纱!这里还有只腿没装上,我们漏了一个‘人’!”
韩孝伟举起食指,钉向通风口的麦妮,指责道,小麦,你做事得认真啊!sophia说少了一件那就是少了,你再爬回去看看,还有——草——只剩下三分钟了!
倒计时最是无情。最后三分钟堪比催化剂,分秒穿插加快,三人面色惨白如纸,终是忍不住开始混言乱语,互相责骂。
麦妮喊沈侨菲定是装错了假人,沈侨菲吼韩孝伟定是接错了货,韩孝伟骂麦妮头晕眼瞎,看漏了婚纱。倒计时歪着头,看着三人胡诌乱唱,直到韩孝伟火眼金星,指着最初拿着纸卡和倒计时的假人说,你们看,它穿好的婚纱底下,是不是少了一条腿?
五,四,三,二,一。
人皆如此,死到临头才发现命盘充满了来不及。
韩孝伟抢过沈侨菲手中的假腿,在倒计时最后一秒,掀开假人的婚纱底裙,把腿恰恰好接了上去。正当所有人准备举手欢呼,庆祝胜利之时,安上的假腿没接稳,掉了下来,咕噜噜滚落韩总脚边。
也是同一时间,绚丽的爆炸随之而来。场内人来不及面面相觑,被库房里溅起的爆炸声冲击耳膜,视线清晰又模糊,大脑地动山摇,太阳穴爆裂发疼。藏在角落和纸箱里的炸弹不留情面,个头虽小威力却大,震出山崩之势。麦妮躲进了通风管道,浑身抖如筛糠。眼下通风管道竟成了仓库中最安全的地方,她宁愿与“鬼头”照面,也不愿被炸弹余波冲击得体无完肤。
爆破是华丽的交响乐,一浪接着一浪,麦妮仿佛趴卧云端,端坐台前。恍惚之间,她看见自己回到刚来骅城的第一年。
那年,她辞去了健身房该死的销售工作,在骅城人才市场拼拼挤挤。她太过普通,普通到所投递的简历毫无疑问石沉大海。她口袋空了,肚子也饿,但碍于脸面不愿向家里伸手要。踌躇之际,又拨通了室友电话。室友说,她表姑在骅城做育儿嫂,春节期间向雇主请了假,问麦妮要不要去替一周班,工资好说,一天六百。
麦妮记得那是户姓王的人家,主业私募基金,副业投融资。她背着双肩包来到雇主家楼下,铺金砖的大堂有门卫鞠躬,登记访客的前台长得比明星好看。
电梯直达十七楼,麦妮第一次见识一梯一户。红木金边的大门开了,女人出来迎接,柔风细柳的腰,白瓷般的肌肤,说话声音也轻薄如蝉翼,惹得麦妮大气不敢出,憋着嗓子,假装镇定。
雇主只有一个女孩,五岁,眼珠子乌黑发亮,扎两条小辫躲在女人身后,怯生生叫了麦妮一句“姨”。女人说,小麦,你别不高兴,她叫你表姑叫习惯了,“姨”和“姐”分不清。
麦妮摆手说,不要紧,孩子爱叫什么叫什么。她心里知道,这个礼拜她在这个家里,是无名无姓的替代品。
女人很热情,带麦妮参观保姆房,为她介绍厨房的使用工具,还带着她和孩子玩耍,想他们尽快熟络到一起。麦妮也是用心帮忙,她对着室友表姑的笔记,认真给孩子做每一顿饭,认真打扫家里每一寸地。
年三十的晚上,华灯初上,女人和孩子迎着男人进家门。男人年纪四十上下,脸色疲惫但彬彬有礼。他主动给了麦妮新春红包,还说大过年的,小麦也没法回家和亲人团聚,真是辛苦了,这点心意是你该收的。
自动窗帘左右滑开,落地玻璃窗外烟花绽放。孩子指着漫天闪耀,兴奋又娇俏地笑着,女人和男人搂着肩,心缠心站在一起。麦妮立在他们身后,她知道这套房子均价十五万一平,也知道这短暂的美好对她而言只有一个星期。
在离开王家的前一天,麦妮问女人,她能不能在这里正式入职,好好做下去。女人脸色为难,迟疑过后,说,小麦啊,在我们家工作需要英语过六级。
麦妮一愣,仿佛听到天方夜谭,问,那表姑的英语过六级了?
女人诚恳地点了点头,说,不仅过了,还准备考八级。小麦啊,骅城很卷的。这里的人为了工作,为了钱,是秦岭淮河内的卷中卷。
爆炸声终于停了,烟灰呛人,麦妮撑开眼睛,甩了甩头,强迫意识明清。她从通风管道慢慢探出半个身子,喊出沈总和韩总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