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神明的有缘人。”
“我?我才不是。”宋昭的声音十分冷硬,她站在神像面前不合掌也不低头,眉梢眼底都没半点敬意,“菩萨、耶稣,或者这些神像,我走到绝路,跪地哀求的时候,祂们谁也没有显灵过。”
“你的心火太盛了。怨恨和不甘一旦烧起来,人就什么都看不到。”老妇人不在意她的失礼,笑着倒了一杯奶茶,请她在矮桌对面坐下。
宋昭顺从地走过来,并未反驳她的结论,而是问:
“你为多少人做过天葬?”
“记不清了。风葬、树葬、火葬,我送走过很多人。”
“他们都得到了安息吗?”
老妇人沉默,继而摇头,宋昭脸色登时一变,才听她说:“人只能走完人该走的路,其他的,神自有旨意。”
宋昭握着那杯奶茶,感受它在手心里一点点变凉。她看着老妇人的眼睛许久,才进一步做出决断:
“他的尸体已经不在了,只有骨灰,可以吗?”
“他死去了多久?”
“两年。”
“这两年你一直带着他四处颠簸吗,为什么不让他入土为安?”
“只走了半年而已。在我找到他之前,他已经被埋了。是我亲手把他从坟里挖出来。”
老妇人吃了一惊,隔壁的素木普日和卓力格图亦是一震。
“为什么?”
第11章.血和来苏的味道
为什么?
宋昭的脑子里闪过许多。
那些轰然倒塌的钢筋瓦砾、睡梦中听见的哀嚎、濒死时用力抓住她的手,还有被关进一扇扇铁门里……怎样够都够不到的天光。
在凶手亲自堆砌的坟墓中,难道死者可以睡得安稳吗?
她心底的火又烧起来,可这些话却不足以对外人道。在老妇人包容的等待下,宋昭将那杯凉透的奶茶一饮而尽,讲起另一个故事。
六年前,也就是她和大哥认识的第九年,他们的舞厅曾经住进一个西藏来的僧人,名字叫伦珠。
那天宋昭又出去野了一晚上,日上三竿,她进门就听说今天有热闹,红毛仔跨在人字梯上修彩灯,朝着宋昭使了个眼神。她上二楼走到陈义房门口,还没进去,就闻到了血腥味。
在一声声低弱的呻吟里,宋昭心口一揪,还以为是陈义受了伤。猛然推开房门,在一片血红的正中,却是躺着一个和尚。
伦珠穿着红色的僧衣,靠在陈义的床上,被砍断的半边肩膀淋漓渗血,鬼手蹲在床边给他的断臂上药,陈义背对着他们,站在窗口抽烟。
“他是谁。”
宋昭严肃地问,陈义没答,鬼手觑一眼他们俩的脸色,也不吭声。伦珠身上的红僧衣已经被砍烂好几道,源源不断的鲜血涌出来,将他染成更极端的红色。
想起昨晚在夜总会听到的风言风语,宋昭两步冲到窗边,强压着心里的不安:“我听说昨天聚龙帮杀了五六个和尚,还有一个跑了,现在连警察都在找。”
一听这话,伦珠剧烈地颤抖起来,两只空洞的眼睛填满惊恐。宋昭的猜想得到证实,她一把夺过陈义手里的烟头。
“你疯了!”
陈义转过身,抬脚把她扔下来的烟头碾灭。
“是他找过来的。”
“他找来你就收?你知不知道窝藏他是公开和聚龙帮叫板!闹大了你让兄弟们怎么办!”
“我今晚就把他送走。”
宋昭气得拍了一把窗台,她明白这已经是陈义的退让。两人结拜整整九年,从来都是他怎么说,宋昭就怎么做。可自从城寨被拆之后,陈义就变了。
“这些年我见过的死人不少,自己也从坟堆里爬过,可是阿昭,我越来越搞不懂,这么杀来杀去到底有什么意思。”
陈义又咬上一颗烟,在椅子上枯坐下来,“做这行的,从来都是一只脚站牢房,另一只脚站棺材里。我欠了太多人命,想走都走不脱,你也是,阿昭,我唯一后悔就是把你留下来,看到他向我求救,我就想到你了。”
“想到我?我他妈的还没死,用得着你看他来想我?”
宋昭砰的一声拽上窗户,把门也关得紧紧的,她用脚勾过来一个凳子,凶巴巴地坐在伦珠面前:“到底怎么回事,你自己说!”
伦珠的断臂勉强止住血,又吞下两个药片,才冒着冷汗坐正了一些。他说,他是和他师父怀济法师一起,从拉萨到这儿来讲经的。
怀济法师是有名的高僧,常到各地讲经开示,这一次受到邀请,包括伦珠在内,一共带来六个弟子。
半年前,师父在此连讲十天《华严经》,因他声名远播,来闻法的居士足有数百,极为庄严。其中有个穿警服的男人,每隔两三天就来听上片刻,却又事务缠身,行迹匆忙。
“讲经结束后我们就要走,可是聚龙帮有个叫龙四的人,找过来,请师父给帮众开示。我听说他们都杀,杀……杀人不眨眼,就劝师父别去,可师父觉得杀戮之人业障最深,难有机缘得闻佛法,到底还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