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琨出双刀,乱刀斩断俘虏的铁链,带着他们绕过中庭,进入棺阵所在的山腹区,骨手中祭起幽火,照亮那整齐的棺阵。
“能找到你们出来的地方么?”萧琨说,“是死是活,就看自己了。”
领头那青年男子四处张望,努力辨认,片刻后跑上台阶,到得台座巨棺后,说:“似乎在这儿……”
萧琨看见一块松动的石板,附近还有动物们乱糟糟的脚印,当即一脚踢起石板,现出一条地下通道。
众人紧张到了极致,萧琨示意快下去,不要出声,俘虏们接连离开,直到最后一人进入地道。
萧琨正要走进时,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嘶哑又沉重的声音。
“你在找什么?”
“我没有找什么。”萧琨的心跳仿佛漏了一拍,左手持幽火照明,右手按在刀柄上,只待陡然转身,便将一刀挥出。
“转过来,让我看看你。”那个声音又道。
萧琨缓慢回身,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他看见在王座后,一堵矮墙旁的漆黑拐角处,有一张椅子,椅子上坐着一个身材魁梧的战死尸鬼!
但凡任何人从鬼王殿中经过,都不会看见这片黑暗的角落,以他身材,一定就是石棺中的众尸之王,说不定在这儿坐很久了!
也就是说……萧琨匆匆忙忙,每次从此地路过,诸多妖怪来了又去,利用暗道在圣地中出入,他都在黑暗里看着!
“你是谁?”萧琨沉声道。
“忘了。”那鬼王云淡风轻地说,“嗯,我知道,你是景翩歌的后人,你有幽瞳。”
“你见过家父?”萧琨说。
鬼王起身,个子足足比萧琨高了一头,走向他时,强大的压迫感随之而来。
他伸出手,以干枯发皱的手指抚摸萧琨残缺的头脸。
“景翩歌居然有后代。”鬼王感慨道,继而双手齐出,轻轻地在萧琨头上、脸上抚搓。萧琨不住颤抖,以鬼王那双大手,几乎随时能将他的头像捏核桃一般捏爆,但在这令人战栗的危险之中,鬼王的力度却充满了怜悯。
更神奇的是,一股幽火从同族的内丹中燃起,注入了他的身体,驱散了他无时无刻不在的疼痛。
“既已身在劫中,不得逃脱,又何必将你带来世间受苦?”鬼王的声音充满了力量。
萧琨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能为我修复身躯么?”萧琨说,“前辈,我想去见项弦,他是我的……我的……”
“这就是你的本相,”鬼王收回手,说道,“我觉得很好。”
萧琨沉默片刻,点了点头。鬼王又道:“去罢,不管你来自何方,将去往何处。”
鬼王回到了黑暗之中,萧琨则转身,快步进了通往山外的密道。
夜半,起云峰。
项弦躺在山顶的营地边缘,风呼呼地吹着,就像许多年前在玄岳山中的那一夜。风漫天漫地奔过,带着千千万万往事,纵横交错地在天地间肆虐着。
风停,所有回忆凝固,消散于虚空。
脚步踩碎落叶,发出细微的声响,项弦睁开双眼,坐起,回身望向萧琨,眼神中带着几分茫然。
“凤儿。”萧琨轻轻地说。
项弦没有回答,脸上带着落寞与悲伤,慢慢地站起,萧琨站在月光下的山崖前,认真地看着他。
项弦侧身,在乾坤袋中翻找许久,取出两串红绳,将其中一串朝向萧琨。
萧琨看着那红绳,没有接过。
项弦又做了个“递”的动作,萧琨问:“你去会稽了?不对,这是五十年前,这会儿你爹娘还没成亲呢。”
“我亲手做的。”项弦说,“虽不是从前的红绳,也不是往后的红绳,却是现在的红绳。”
萧琨没有犹豫,从项弦手中接过了红绳。
“替你戴上。”项弦如是说。
萧琨藏起左手,项弦却不由分说,拉起他白骨森森的手腕,说:“男的系在左手上。”
项弦端详萧琨的左手,他的五指里有两指烂成了白骨,手掌依旧完整,手腕处连着小臂,只有两根骨头支撑着,红绳松松地挂在骨头上。
萧琨突然说:“昨天的江水已不是今天的江水,今天的江水,也不再是明天的江水了。”
“你还记得。”项弦低头,说道,“梦里的话,也要记恨我?”
“不知道为什么,”萧琨答道,“一直记得。来,凤儿,哥哥也替你戴上。”
萧琨与项弦互相系了契绳,坐在山崖前,谁也没有开口谈以后。
“让我看看你。”
“别……”
“看看。”项弦坚持道。
他将萧琨的兜帽解下,露出他残缺腐烂的脸,萧琨不自觉地侧过去,项弦却换了位置,坐到他的左侧。
“怎么变成这样的?”项弦不悦地问。
“时刻将近,”萧琨说,“维系我得以存在的因果正在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