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黄呢?”萧琨问。
项弦稍打开衣襟,阿黄正在他的襟侧熟睡,于那一处作了个窝。
“计划做好了?”项弦为萧琨斟酒,问道。
萧琨眉头深锁,喝了一杯,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说:“这才叫酒,离开上京后,已有好些时日不曾饮过烈酒。我思来想去,仍需先找心灯。”
项弦:“谁去承受?”
“当然是我,”萧琨说,“咱们先前已商量过,不是么?”
项弦没有回答,露出了思索的表情。
萧琨:“穆天子已算到咱俩不得不做之事,你我一旦动身前往阿克苏,此地便只剩苍狼白鹿、潮生、乌英纵;甄岳他们能到还好,眼下战力不足,只怕刘先生突然发动攻势,抵挡不住。”
项弦说:“有禹州在呢。”
“嗯。”萧琨说,“睡罢,明天我得去看看高昌王,希望人族能抵挡住这几十万魃军。”
“你先睡。”项弦道,“我再坐会儿。”
“别喝多了。”萧琨和衣躺下。他其实不想睡,只因一切临近结束,虽不好说今日是他这辈子的最后一天,却也距离死亡不远了。他想与项弦道别,又生怕被对方看出来,心中五味杂陈,当真难办。
项弦则依旧坐着自斟自饮,偶尔还吃点小菜,完全没有兵临城下的紧张感。
“我有时当真想不通。”萧琨自言自语道。
“想不通什么?”项弦正吃着卤牛肝,说,“想不通就别睡,起来继续喝。”
萧琨:“你就半点不担心?”
项弦:“这不是有你么?一个人发愁也是发愁,两个人发愁也是发愁,我不如省点力气,照你说的做就是了。来,喝。”
萧琨摆手道:“累了,睡了。”
哪怕明知要死,人总归也还是要睡的。倦意渐渐袭来,萧琨睡着了。
这夜萧琨难得地竟是睡得很踏实,翌日清晨醒来时,发现项弦已到了地铺上,侧身抱着他,两腿夹着他,犹如抱着一条被子般睡得正香,身上还带着一股干草气。项弦虽喝过不少酒,呼吸间却并无酒气,想必过来睡觉前,认真地漱过口,洗过脸。
项弦一身单衣,头发乱糟糟的,衬裤下露出干净的小腿与青年的脚踝与跟腱,充满了朝气蓬勃的生命力。
萧琨小心地从他怀中抽身出来,来到帐外,同伴们已纷纷起身。
“潮生?”萧琨说,“跟我走,咱们去看看高昌王。老乌,你家老爷还在睡,待他起来后再伺候罢。青山,你们去吗?”
萧琨叫上同伴,与潮生走过营地。片刻后见乌英纵追上,说:“老爷醒了,令我跟着潮生。”
萧琨回望帐篷,乌英纵解释道:“老爷说他昨夜多喝了几杯,眼下不想见人。”
高昌的营帐管理甚是松散,仿佛什么人都能随意通行,几乎没有规矩,四处全是从战场上撤下来的伤兵与残兵,悲呼阵阵,此起彼伏。
“稍后再为他们治疗。”萧琨提醒潮生,“我需要你帮我看看高昌王的旧疾。”
到得王帐前方有亲兵进行通传,高昌王毕拉格正无所事事,等待派往西夏的信使回复,闻大辽太子少师带着一名大夫前来,连衣服都未换,便传速速觐见。
“萧琨见过毕拉格陛下。”萧琨再见毕拉格,心中不禁感慨,前世相识时他武威仍盛,精神抖擞,现如今却颓惫不堪,穿着白衣白裤,犹如一名风烛残年的老者。
“萧琨,”毕拉格说,“我知道你,辽国的太子少师,上京陷落时,亡国少主的托孤者。你为我带来了什么消息?”
毕拉格口中说着,却望向其他驱魔师,对双目清亮的潮生尤其注意。
“说来话长。”萧琨道,“我为王陛下带来了这场动乱的前因后果,潮生是昆仑山的仙医,王陛下若有疑难杂症,大可请他为您诊治,今日想必有不少时间。”
“坐下来,慢慢地说罢。”说完,毕拉格马上吩咐手下道:“去将大维齐尔抬进来。”
萧琨对潮生说:“你为王陛下看看他的头疼病。”
只见毕拉格大手一挥,说:“都什么时候了?我的妻子、孩子,都死光啦。我的挚友也是半只脚迈进鬼门关的人了,就让我死罢。”
“王陛下,不要这么说。”萧琨答道。
说话间,数名亲兵抬着担架入内,上面正是身材魁梧的黎尔满。只见黎尔满浑身刀伤,缺了一腿,散发出浓烈的尸气,断肢处已腐化。
潮生“啊”了一声。
牧青山一看便知:“这是被尸腐之气所伤,身体感染了。”
毕拉格说:“黎尔满替我挡了妖怪一刀,如今死不死,活不活的。孩子,你若能救下他,将是我此生的大恩人;若救不得他,就让我的兄弟从此去罢,莫要留在世上受苦。”
“我试试,”潮生说,“也许可以。”
潮生上前,将双手按在黎尔满的胸膛上,注入昆仑生机之力,开始为他治疗。
“埃隆大人呢?”萧琨环顾帐内,不见高昌王那名宰相。
“你认得他?”毕拉格又说,“他与信使一同前往兴庆府,设法说服李乾顺出兵去了。”
宝音说:“虽然消息尚未传到合不勒处,但他们不久前已在计划南下,说不定愿意为王陛下抵挡魃军,您问过他们么?”
“妹子,你是室韦人?”毕拉格说,“我不知道,毕竟这话说出去,他们甚至不会相信。合不勒南下是为了劫掠大宋,又有什么出兵相助的责任?”
萧琨说:“王陛下且宽心,这绝非高昌所能独力应对之事,这次前来,我们也将尽全力协助,剿灭魃军。”
毕拉格只叹了一口气,说:“我尚且不知为何会遇见这般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敌人。”
高昌王亲自讲述,诸人便沉默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