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英纵刹那脸红了,阿黄在旁说:“他听不懂。”
项弦又揉了他头脸几下,仿佛在暗示他什么,便推开他,说:“快去罢,好好想想。”
乌英纵起身,快步去找潮生,项弦很快便又拧起眉头。
斛律光倚在餐席一侧的柱旁,闭着眼打瞌睡,一路上他实在太累了,中间还往返高昌送信。
萧琨望向斛律光,项弦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摇摇头,意思是:在这场战争里,我们还不能指望心灯的协助。
“这小子睫毛挺长。”萧琨注意到斛律光的睡容。
“西域人都这样,”项弦道,“一代代传下来,天生的,睫毛长能抵御风沙。”
“你的也长。”萧琨道。
“长么?”项弦以拇指触碰自己的眼睫毛,眨了几下眼,朝萧琨使了个暧昧的眼色。
萧琨心中一动,继而笑了起来。
此时客栈外来了访客,乃是高昌王的宰相埃隆带着大维齐尔黎尔满的商贸主管格木温。
埃隆拄着拐杖:“王陛下与大维齐尔正在宫中,请萧大人、项大人移步。”
萧琨正要开口答应,项弦却难得地抢了他的话头。
“没空掺和他们的破事儿,”项弦答道,“明天再说。”
“两位已经说开了,”格木温说,“绝不会再有争吵。”
“我们累了,”项弦道,“这一路上,我们俩中原人,替你们高昌救了多少人?使唤牛马也不是这么使唤的,好歹也让人歇会儿。”
听到这话时,萧琨不由得对项弦十分佩服。
埃隆:“事起突然,王陛下尚不知这支‘魃军’究竟是什么来历。”
格木温道:“宫内已为两位准备了沐浴、歇息的场所……”
“斛律光,”项弦随手摇醒了他,说,“你陪两位大人回宫一趟,把经过详细禀报,不必有任何隐瞒,王陛下有什么说的,再带话回来。”
“啊?”斛律光虽然还很困倦,被派了活儿却毫无怨言,起身道,“好,我这就去。”
埃隆很有眼色,说道:“那么,王陛下在宫中恭候二位。敌人正朝高昌赶来,势态危急,请千万不要拖久了。”
“再说罢。”项弦没有给出确切的答复。
埃隆便与格木温又走了。
项弦:“不能顺着毕拉格的意图,否则高昌定会派咱们出战,没完没了地折腾咱俩,凭什么?”
萧琨:“打住,我听懂了。”
萧琨性情刚直,但凡是他闯的祸就会认错,他始终觉得此事归根到底,因战死尸鬼一族的疏忽而起,被刘先生抢到先手,生父景翩歌更遭算计,方有今日之祸,解决黑潮东进,是他们的责任。
项弦却在大宋混官场混得久了,轻轻一招推手,就将责任推了回去,这是发生在高昌境内的变故,究其根源,黎尔满也脱不了干系,毕拉格必须先设法解决自己国境内的问题,不能全靠他俩。
“高昌王算得上英主,从开内城这件事上,我敬佩他,”项弦说,“换作在开封,官家不一定有这魄力。”
“在大辽也不会。”萧琨喝过奶茶,说,“我去看看孩子们。”
项弦注视萧琨的背影,想起初识以后,乌英纵曾经查过萧琨的身世与为人,当初他在辽国资助了不少孤儿,只不知在故国破灭后的现在,那些孩子都去了何处?现在的萧琨,又是如何一番心情?
他听见萧琨进入客栈房间后,孩子们的欢笑声与讨论声,这些小孩儿尚不知离乡背井意味着什么,亦没有父母们对何日能回到故乡的忧虑,兴许还觉得逃亡之路有趣极了。
项弦取来托盘,装上不少吃的端进去给他们,只见萧琨坐在地上一侧,几个小孩儿在玩他的佩刀,被他按住,不让出鞘,又有小孩儿趴在他的背上,搂着他的脖子,亲热地在他耳畔说着什么。
项弦见状笑了起来,萧琨便朝孩子们说:“他来了,我得走了,你们早点睡。”
“别啊——”不少小孩儿大喊起来,不愿意萧琨这么快离开,好不容易有人来陪他们玩一会儿。
项弦虽不知自己进来前萧琨在说什么话,但多半与他有关,便道:“他会变戏法,让他变个戏法与你们看。”
萧琨被缠得没法走,项弦却又出去了,让店家收了案几,换上葡萄酒,独自坐着喝酒。一刻钟后,萧琨终于出来,关上门,严肃地说:“必须睡了,已经很晚了,别再说话。”
三更时分,客栈内渐渐地安静下来,又余下萧琨与项弦二人对坐,就像曾经的许多个夜里,心境却随着对彼此的进一步了解,渐渐变得不再一样了。
“七年前,我在上京也资助过不少孩子,”萧琨说,“让他们唤‘大哥哥’,都不愿意,偏要唤我‘爹’。”
萧琨至今仍不太习惯宋人习惯的“哥哥”称呼,这么叫着太亲热了。
“师父生前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项弦低头,以炭笔在一张发黄的纸上写写画画,绘出一把长兵器,“命中注定,会遇见许多人、许多事。只要缔结了缘分与因果,就终有一天将再相见。”
萧琨听出项弦的安慰之意,希望他对国破城亡宽心些,便点了点头。
“在做什么?”萧琨问。
项弦:“上回潮生说,他想给老乌打造一把兵器。”
萧琨看了一会儿,改了话题,说:“我有时总忍不住在想,若咱们拿到了宿命之轮,会用来做什么?”
项弦抬头,认真地看了萧琨一会儿,欲言又止。
萧琨:“设若你得到了这件传说中的宝物,你会弥补什么遗憾?”
项弦眉头深锁,想了很久才说:“我没有遗憾。”
萧琨蓦然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