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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梦华录 第6节(2 / 2)

银川寂静无比,萧琨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行走,犹如城内流浪者,小巷中不时传来乞丐的呻吟与畏寒的呼号。他走向正街,午夜时分,几所大宅的深处仍旧亮着灯。

一处宏伟大宅上挂着写着“洪”的灯笼,萧琨来到后门处叩了两下铜环,等待片刻,正在他失去耐心要用法术穿墙而过时,侧旁拉开一个小窗,内里灯火照出,映着他的脸。

“萧先生回来了?”门房说,“里边请。”

后门打开,萧琨答道:“谢了。”

他已不想再读这些人的心思,洪府上上下下,俱将他视作天大的麻烦,恨不得他们尽快识趣离开。

这座府邸属于原辽国的一名洪姓盐商,其家族在中京、银川等地经营日久,盐贸生意横跨数国。在得到金国将大举入侵的消息后,这名唤洪承的富商便拖家带口,前往银川避难。而萧琨离开上京,来到银川时,便托庇于洪家,得到了落脚点。

若只有他孤身一人,那么在何处都无妨。

麻烦就在于……

萧琨进了别院,心想着那孩子是否已入睡,自己离开多日,只不知明天太阳升起时,又是怎么一个光景。

“撒鸾睡了?”萧琨进了别院。

“是。”门外小厮见过萧琨施展法术,对他仍有几分尊敬,“萧大人这是从哪儿回来?要洗澡么?”

“洗。送点酒来。”萧琨说,“随便什么果腹之物也行。”

萧琨点了点头,瘫坐在别院厅堂的矮榻上,几名小厮入内为他烫酒,端来一盘叫不出名字的小点心,萧琨吃了些,隔间内洗澡水已备好了,他便径自去洗去一身尘土气,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黑色里衣,披散着湿透的头发,才入内间去看他的被保护人。

一名十三岁的少年蜷在床上,呼吸均匀,皮肤白皙,面容清秀,睡着时却稍稍拧着眉头,犹如正做着一场不甚合心意的梦。

萧琨坐在榻畔,伸出冰凉的手,稍稍拨了下他的头发,为他掖好被角,复又起身离开,回到厅堂内喝酒。

“这几日里,殿下可曾离开过家门?”萧琨朝一名小厮问。

“没有。”小厮稍显畏惧,萧琨一眼便察知了他心中所想。

【不仅出过三次府邸,还与一名中年男子结伴。】

萧琨灰蓝双目与那小厮对视,说道:“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

小厮心存畏惧,却不得不与萧琨直视。

萧琨透过他的双目,隐隐约约,看见了一名中年人的身形,容貌则看不真切。

是谁?萧琨心中充满疑惑,他们寄人篱下,何时走漏了风声?但既然出了一次门,又能平安回来,多半不是敌人。

如此提防,只因萧琨所保护的这名少年,名唤耶律雅里,小名“撒鸾”,乃是天祚帝耶律延禧的次子,辽帝生前所属意的皇储。

金国攻陷上京时,萧琨尚在外执行任务,受萧家请求赶回皇宫,只救下了撒鸾,并带着他飞向西夏,保下了耶律家的最后一点骨血。

尽管辽国大势已去,但这名少年依旧天真地以为,萧琨还在,他们就有复国的机会。萧琨不得不让他暂时托庇于洪家,于这半年中,踏上了为撒鸾寻找复国助力的道路。

天已渐明,萧琨喝过少许酒,小厮们都散了,他也倚在厅堂榻上,半个身体悬在榻外,困得无以复加,很快入睡,做起了奇怪的梦。

梦中,仅有一面之缘的项弦出现了,他们正身处茫茫大漠,背后犹如有千军万马,那是战死尸鬼的大军!

黑潮犹如海啸般朝他们追来。

萧琨只觉胸腹中气血翻涌,全身的血液都在燃烧,随时要将他烧成灰烬。项弦背着他,于月光下,在平整的大漠上拖出一行足迹。

“坚持住,”项弦也浑身是血,踉踉跄跄,狂风吹来,“你会好起来的,别放弃!”

萧琨倚在项弦背上,眼里满是银光,项弦则摇摇晃晃,在大漠中朝地平线走去。

“别再管我了,你走罢。”萧琨低声道,“从生下来那一刻起,在我身边的人便将遭遇不幸。”

“别这么说。”项弦仿佛在安慰萧琨,又仿佛在自言自语,“你不是,萧琨。”

项弦的胸膛处焕发出心灯那温柔的光,照亮了长夜,与天际的明月互相辉映,天上与大地上,出现了两团明亮的光,心灯的强光将追兵抵挡在了十里之外。

“就算是,”项弦侧头说,“我也不在乎。”

“果真不在乎么?”

“对,不在乎……”

他们身周,那团光变得愈发刺眼,照得萧琨已近乎睁不开双眼。

冷水骤然泼在了脸上,令他蓦然一惊,天色已大亮,萧琨醒转。

“你还知道回来!”撒鸾怒气冲冲,头发散乱,显然刚醒,朝萧琨喝道,“你去了哪里?”

萧琨只睡了两个时辰就被叫醒,脑子里不住嗡嗡地作响,以拳抵着自己额头,答道:“我去找寻你的亲人。”

“先前说好的是三天!”撒鸾怒意已到极致,“这已多久了?你自己说!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你眼里还有没有耶律氏了!!”

“对不起。”萧琨忍着不适,勉强起来,说,“事出紧急,我又得到了大石将军的消息……”

“你知道这些天里我是怎么过的吗?!”撒鸾旁若无人地朝萧琨大喊道,又把一侧的杯盘统统掀起,一股脑地摔在萧琨头上,吼道:“给我跪下!”

萧琨身着黑色单衣长裤,按着矮榻坐起身,继而朝撒鸾单膝跪地。

“有没有半点臣子的模样?”撒鸾不住喘气,气得直发抖。

萧琨:“是我错了,撒鸾。我不该不告而别。”

撒鸾:“你走罢,不用再回来了。”

撒鸾转身入内,将珠帘摔得哗啦作响,萧琨则依旧单膝跪地,抹了把脸,渐渐清醒过来,方才他做了个梦,却是梦见了项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