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峦之中,谷风很大,凛冽如刮骨钢刀,即便披了狐裘,也没什么用处。数九寒天,穷冬烈风,雪厚厚笼罩大地,也遮挡了四周的声音。这时候,连一只鹞子都没有,耳畔除了风声,落针可闻。
李廓头顶的斗篷和风帽厚厚的,之前易容的时候,容貌和头发都被面具藏了起来,这会儿把面具去掉,一头乌发在脖子两侧分开,劲风吹拂,眼神锐利如剑,又深如寒潭,剑眉入鬓,髭须整洁,饶有趣味地看着面前入彀的军队。
当年再俊美,久而久之,也多了不少细纹和疲态。青春年华原是最好的东西,李廓有过,却挥霍无度。旁人说青春年少应该勤学苦练,可李廓就想挥霍,时至今日也不后悔,因为现在想挥霍也没有了。
“你大半夜来这儿干什么?怪冷的。”白琚一瘸一拐走过来,“我的靴子湿了,娘的,冻死个人。”
“你虽说是龟兹人,不过在南方待的时间很长,不知道北方的冬天就是这样的。冷气从四面八方往身子里钻,无孔不入,比最锋利的刀子还锐。”李廓手里揣着个暖炉,被白琚一把夺过。
“你自己揣着个宝贝,怪不得不冷。我说,看完了吧?千余人也没多少,都要走完了,为什么不去亲自看看温希言?”
“不到时候。”李廓负手而立,斗篷在面前合拢。
“真是看不透你,你不是喜欢他,等了他很久很久,为啥现在有机会了,又躲躲闪闪的呢?”白琚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很难理解竟然会有人为着另一个人,执着如此之久,纯情得跟韩凭尾生一样,不禁浑身冒冷汗,觉得自己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喜欢么?随你们怎么说吧。”
“不是,你不喜欢?”
“方便你们理解,说喜欢也无所谓。”李廓望着远处消失在天尽头的马车,“瓜田李下的,我反正也是那样一个人。”
因为风流,因为男女不忌,所以对温行的执念,自然而然就能被解释为喜欢。而李廓也懒得解释,尽管很多人知道,他的性格根本不可能爱上任何人。
白琚这一刻蓦然懂了——天之骄子,又有一副好皮囊,绝顶自负下,只能是无可比拟的自恋……自己怎么就和这样一个怪人共事了……
旁人喜欢别人,无不小心翼翼,能得到对方回眸,会觉得好幸福好开心。
李廓不是。按照白琚多年来的体会,李廓大抵会觉得,我对你青睐有加,是你的荣幸,你不表态,就是你没眼光。真是巧了,温行偏是一个无所谓的人,谁喜欢温行,温行都不觉得有什么。
温行有妻子,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摊上这么个极品。
“你觉得他儿子怎么样?”李廓忽然问。
“啊?你不是不咋待见人家?我要是说人家好话你又不爱听,说坏话又缺心眼,这种事儿我才不干。话说,你干嘛跟人家小辈过不去?好歹也是个长辈。”
李廓压低剑眉,“这孩子随了一点儿他娘的性子。”
“……你把人家正妻当‘情敌’?”白琚那一瞬间脑海里的疑惑达到了顶峰。
这什么神经病啊!
“不。他太耀眼了,我不喜欢。”李廓说完,寻了来时的山路小径,兀自下山去了,留白琚一人在风中凌乱。
【作者有话要说】
韩凭:战国时期,宋康王戴偃驱车出游,途中见一采桑女子貌美过人,心怀恶念。为能看到她,就令人在青堆东头筑起了一座青陵台望之。宋康王差人访问其家,乃知是宋康王舍人韩凭之妻息氏,宋王要韩凭将其妻献给他,韩凭夫妇不从,韩凭在台下自杀,息氏投台而死。宋康王命将他们夫妻分葬大路两旁,不准合墓。后两墓葬各生一棵梓树,根结于下,枝交于上,此为相传故事“相思树”。
尾生:尾生,说的是春秋时期有一位叫尾生的男子与女子约定在桥梁相会,久候女子不到,水涨,乃抱桥柱而死。后用尾生抱柱一词比喻坚守信约。
旧文竟然还在涨收……犹记当年上夹360收下夹子不过区区600收……木有想到完结竟然涨了二百多了,看来还是要种好一棵树啊。
第84章草芥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长安,温兰殊在清虚观参与斋醮大典,忙活完一天收摊,终于能歇息。他浑身酸痛准备回自己的客房,刚走到柏树后,接连打了三个喷嚏。
他用帕子擦了擦鼻涕,小表侄的生日到了,等在山上忙活完了就回去过生日。纷纷扬扬的雪花落下,也不知萧遥到哪儿了,他把窗户关得严严实实,只留了条门缝,煨酒取暖,和红线面对面围着火炉,虎子也来蹭他俩。
冬至佳节,正好放假,裴洄、卢英时和韦训听说清虚观斋堂里的饭很好吃,就争先恐后来蹭吃蹭喝,一到晚上又说自己的屋子冷,一群人凑在一起,热乎,于是就围了过来。
裴洄抱着个汤婆子,“今年可真是冷。”
“我饿了。”韦训肚子咕噜一声,“阿洄哥,饿饿,饭饭。”
“自己找东西吃去!”裴洄骂他,“你怎么就吃不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