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南荣静的武功,若非故意为他二人引开追兵,回首潜行以杀,对付这数百骁骑营众,确实只需一个日夜。
南荣静忍痛敷罢朱叶丹,便微扬嘴角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天雪背上的毛。
南荣枭再看穆流霜等人一眼,便领天雪和南荣静转身行往泊雨丈前。
“等等!”穆流霜如何会肯?清云鉴传人的生死实在太过重要了!他怀中所抱之人看起来应就是端木先生,可这般强势环搂之态,有些过于亲密,实在不像是抱着自己师父……且兜帽遮脸,究竟是不是端木先生,他并不能明悉,更何况未察声息,生死不明。
若不能得悉端木先生此番究竟是生是死,身在何处,他领骁骑追踪十数日至此,如何肯罢休?又何以复命?!
“云萧公子怀中所抱可为端木先生?!端木先生如今是生是死?可还尚安?烦请云萧公子让我等一见!若先生无恙,我等自会禀明陛下,不再相扰,亦会为云萧公子澄罪以证清白!”
麟霜剑出,一剑横斩于马前,剑气余劲自他们头顶横削而过,四周两步内的林木骤然齐断,砸落山径之间,纷芜有声。
穆流霜及他身后的骁骑营众无不一震,冷汗流了下来。
骁骑马前的地上亦留下了半掌深的一道深壑,泥尘激起,飞草连叶。
“如若再要追击,你等不必留情面,我亦不会再手软。”南荣枭冷看他们一眼,收剑回身,抱起怀中白衣人就要纵身而离。
战场上数次并肩为战,云萧公子为人沉静有礼、谦和肃穆,于端木先生面前尤显恭谨有度。
穆流霜心下陡然惊疑不定,眉头狠狠蹙起了。
就算后来中毒伤目,眼蒙黑纱、覆铁面,整日寡言冰冷,与人疏离,也从未于人前言行无状、狂悖无度。
此人……当真是云萧公子?
可观其倾世容颜,再无其二,额心的血樱额纹瑰丽绮艳,亦难有假。
穆流霜挺身坐于马上,看向马前之人的眼神亦肃寒起来,语声亦凛:“端木先生安然无恙,我骁骑营众即刻便退;但若云萧公子怀中并非端木先生,或是先生已遭不测,那追击公子、探明真相,便是我等刻不容缓的使命!纵是力有不逮,我骁骑营上下亦悍不畏死。今日无论如何,须得知晓先生境况……云萧公子若执意不肯相告,便请动手,我等自会接下,绝无半分惧色!”
南荣枭步下便止,抱着怀中之人回身看向了他们。“既然你们执意找死……”
怀中之人环颈相搂、攀附在他肩头的那只手,于此时陡然极快地伸至了南荣枭后颈,施以元力按了下去。
南荣枭浑身一震,下时转首看向她,满目惊怒震色。“你……”
她温柔地抚在他颈侧,从兜帽中抬起脸来看向他。满目怆疼,不言一字。
南荣枭下瞬即闭目软倒。
一侧南荣静惊见,立时呼喝道:“哥?!”载着南荣静的丰伟雪狼敏捷地回头奔袭靠近,用后背接住了南荣枭。
雪麾裹身的女子从他怀中滑落,一手撑扶住了身侧林木,她掩在兜帽与雪麾中的身子缓过数息,才颤然立身而起,满面煞白地面向了骁骑营众。
端木若华伸手除下了自己头上的兜帽,看向了穆流霜等人。“我是端木若华。”
“此身无有大恙……即便来日再逢不测,有何伤病,也与枭儿无关。”
穆流霜震怔地看着她。跟随在穆流霜身后的骁骑营众亦心惊震慑地看着那雪发白衣、满面寒白,然周身之气仍旧沉静如山、远冷空寂的女子。
众皆下马,低头于她面前行了一礼:“是,端木先生。”
山林野径,蔓草横生。向阳处草叶葱茏,绿意盈目,满溢生机;背阴处乱石堆叠,石隙间草芽疏矮,既被林木遮蔽了天光,又困于顽石之侧,全无丰茂之态。
然无论向阳之草,亦或石隙之芜,都在凭自己的意志顽强而生,寻存于此方天地,探索茫茫前路。
能见其不屈之志,无惧之态,恣意无悔的此间生机。
前路杳杳,然其顺性而为,尽其所能,不由天定。
生灭枯荣,皆是野草自择之路;盛衰荣败,亦是众生各自之命途。
望眼于山径间茫茫无尽的野草,端木若华再道:“御花园中,皇上曾反问了端木一句‘何以突然有此一问’……当时未答……”
她扶立于林木之侧,雪衣白发映着林木上方流泄而下的清光,一身净透虚无的白。“便劳穆统领回京……代端木答与皇上……‘此间憾事,不会再有;后世如何,但看人为。’”语声虚微轻浅,然沉静宁远。
穆流霜眸中几怔,微愣于原地。抬头来再看了面前华发如雪的女子一眼,再度低头,恭声以应:“是……先生。”
骁骑营众依言退去。
端木若华自回归云谷中养伤,南荣静骑着天雪、将南荣枭扶在身前跟随于其后。
然白衣人松开扶立在林木上的手,方自林间山道上行出一步,便阖目倒落了下去。
一袭红色劲装的女子疾纵而来,口中急呼:“端木先生!!”
……
于昏沉难醒的梦中,南荣枭似闻见了那萦绕于心间、熟悉遥远的樱木花香。
一阵又一阵,漫入血脉,刻入骨髓。
睁开眼的那瞬,他恍然似觉自己回到了儿时。
在血樱树下与弟弟奔跑肆玩,追逐天雪,远处爹娘站在树下,嗔目含笑地看着他们。
目中一瞬间萦上湿意,他静望此间陌生的低矮木梁微久……而后转头看向了躺在他身侧的白衣人。
璎璃端着食水进屋,看见他已醒来,正于榻间伸手把着白衣人的脉……脸上便露笑意,语声轻快道:“云萧公子醒了便好。我在泊雨丈前的山道上看见你与端木先生都晕了过去,幸好无事。原本想按云萧公子之意带你与端木先生回归云谷中疗伤休养,但丈中九曲阵似有变化,应是先生此前离谷时有所改动,我与那白狼皆不得而入,最后便照先前与小姐约定的,带着云萧公子与端木先生、随同南荣公子来了这连城。”
连城……?
黑衣人于木榻上起身坐起……听到璎璃这一言,动作一刹时凝滞。
——天隆十五年,端木若华身死连城,夏国再无天启神示清云鉴辅国安邦定武林,乃至江湖纷乱,家国不定,逐年势倾,予外邦以可趁之机,战火随之而至,百姓流离失所,天下大乱……老朽所预,皆因你一人错生执妄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