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比塔领百余亲卫纵马撤回的一路,时不时就瞥向袖中放着的那封信。
信封上“赫连嫣亲启”五字再次划过木比塔脑海。
写给娘的信……从夏国的清云宗主那递过来,还说是“执笔之人的余念”,那写信的人想也知道是谁了。
木比塔咬牙愤愤:那个陆清漪还有脸给娘写信!
木比塔一入军营,直奔赫连绮*之的营帐,路上赫连秀就朝他迎了上来。看他完好无损,马上松了一口气。“退回来了就好!我看我的箭没能拦下她,便以为你凶多吉少,还好她没想要你的性命。”
那个身为夏国现任清云宗主的女人,不知怎的不光不病了,现在武功还高到吓人!
木比塔心里一整个忌惮着,但更惦记他哥的情况。“我哥呢!他怎么样了?”
赫连秀边说边随他一起快步回往赫连绮之的营帐。“听闻针已经取出来了。还好那针外银内铁,否则磁石还吸不出来。”
两人一齐入了赫连绮之的营帐。
帐内。赫连绮之坐在矮榻一头,正由军医给颈间伤口涂药。
矮榻旁一张粗陋的木凳上,放着巴掌大的一块磁石和一枚被吸出来的带血长针。
“哥!你没事吧?!”
赫连绮之闻声瞥向木比塔,黑白分明的大眼里透出笑意,漫不经心道:“绮之这位师姐到底心软,还是将你放回了。”
木比塔听他语气便知他没什么事了,放下了一颗心。随即道:“差点没放!那女人现在武功实在高得吓人……我看就算是那个汉人反王也不一定是她的对手……对了,她给了我一封信,让我转交给哥你。”
“……信?”赫连绮之听得好奇,圆亮的大眼不由睁大了些,下瞬从木比塔手中接过了那封纸张老旧的信封。
看到“赫连嫣亲启”几字时,指间不由地顿了一下。
“便如哥哥所料,那女人三年前在青蛉必定和九州旭兄妹接触过了,否则她从哪里知道娘已经过世了?她道这封信是‘执笔之人的余念’,意思应该是那个陆清漪死前写给娘的吧?”木比塔站在矮榻前看着赫连绮之伸两指接过了信。
“临死前?”赫连绮之将指间老旧枯黄的信笺捏了又捏,嘴角泛起一抹冷笑。“那个男人临死前我就在他榻前,那幅旧伤复发、血脉逆行的垂死模样,说句话都难,哪里还有力气爬起来写信?”赫连绮之悠悠冷冷不无嘲讽的眼神落在了手中信封上。“这应该是他早几年前写下,想要给娘的。”
日色已然昏黄向晚,亲卫进来点上了蜡烛。
赫连绮之说着就要把手中之信递向榻前燃烧着的烛火。
“唉!”赫连秀站在木比塔身侧,此时看着他就要把手中之信直接烧了,下意识的语声一紧。
赫连绮之闻声手停下,转头看向了赫连秀。
突然想起之前几次提到陆清漪时,他这位舅舅都面露踌躇……心里忽然生出一点异样。
赫连绮之问向赫连秀:“舅舅是想看看这封信?”
听到他的问声,赫连秀像是蓦然回了神。他原地恍了一瞬,突然改口道:“不是……我不想看……你还是烧了吧。”
赫连秀站在帐中,此时已经微低头,眼神在烛火下不甚明晰。他道:“这是陆清漪写给你娘的信,你娘已经逝世,这封信直接烧了也对。”
他言罢,回转过了身去,像是放下了什么又像是释然了,径直往帐外行去了。“大军匆匆回撤莎朗肯定很担心,我去跟你们舅母报个平安。”
木比塔看赫连绮之没事,便想到该去安排整兵戍防这些杂事了。“那哥你先歇着,我出去处理兵卒的事。舅舅说得对,娘都已经死了,陆清漪那个负心汉的信还有什么好看的?就算他在信里哭着后悔不该离开娘和你,也已经迟了!”
他说完就大步走出了营帐。
赫连绮之看着他俩的背影离开,将军医和亲卫也遣离了。手中捏着那封纸页泛黄的信,满面都是嘲讽的笑。
为什么给娘写信?你写信是想说什么?都已经抛下我们了,又还有什么可说呢?
悔了?愧了?
赫连绮之垂目半晌,拆开了手中应已尘封多年的信封。
仲秋八月。临月圆,将夜的暗色铺满大地,唯有月明与军中飘摇的篝火相映衬。
戍防的羌兵举着火把不停来回走动,警戒着毕节城那边的动向。
木比塔刚整顿好人马清点完伤兵,抬脚要往赫连绮之那里去报备一声,就看到军医提着药箱也在往他哥的营帐跑。
木比塔不明所以,一把拉住了军医:“你跑什么?出什么事了!”
“回将军!军师他吐血了!”
木比塔听得瞠目:“我哥他?吐血了?!”说完马上带着军医一齐奔去了赫连绮之的营帐。
“哥!哥你怎么样了?!”木比塔一入营帐就怒道:“是不是那个女人留下的针里面还藏了什么?!”
矮榻上的娃娃脸“少年”还维持着他与赫连秀离开时的坐姿,此时侧对着案几上的烛火,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
木比塔见到矮榻榻沿上一滩血迹,和赫连绮之嘴角往下流淌着的血,马上推了军医上前。“快看看我哥!”
军医正要上前,赫连绮之陡然转过了头来。看向了他们。
木比塔与他四目相对,忽是呆了一下。
自从兄弟二人相认以来,他从来没见过赫连绮之像此刻这样双目俱空、恍惚长怔的模样。
他哥和他一样男生女相,比起他打小秀气的五官,还要更添几分稚意,口小而唇嫣,眼大而颊粉,完全看不出来已过而立之年,因着两颊的梨涡,笑起来尤显年轻,天真,且无辜。
像莹润的珠贝,明丽的彩图。
然此刻,矮榻上的人犹如突然被抹去了色彩,磋磨掉了珠光,眼中与周身,整个黯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