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晌,九州旭才蓦然惊醒回神,不免尴尬。
心道同行里的慕春少女便是妇寡老妪,只要看他一眼,恐怕都要吵嚷着嫁给他了。
随后九州旭会意过来面前之人所言,又不免震愣:“云萧公子竟还会做刻漏?”
云萧将漆好的三只送水桶排放在旁,转而开始在一支修长的平整竹木上划写时辰刻度,以作标尺,固定在受水桶内。
“师门长辈中有一位人称‘鬼斧神刀青阳子’,擅机括术,我跟随其身侧数年,所以会做一些常用之物。”少年人言辞并不避讳,坦然回与九州旭道。
“刻漏的送水壶原应用铜壶,以免渗水,但太过费时且铜不易得,故而用木桶暂代,只要使得三只送水桶匀速往下一只桶内滴水,即便桶身渗水,三日后也可用之计时。”
九州旭不由得心生佩服,微微笑着回道:“有劳云萧公子了。”
至戌时,刻漏所需都已制作齐全,少年人将东西排放好,任漆好的水桶在旁晾干。起身去了端木若华所在的小院主屋。
主屋内,端木若华将九州旭送来的数十味药材一一辨认闻过,而后有序地放进了手边备好的九只半人高的沐身浴桶内。
屋内女子亦已换回了素日所穿的一袭白衣,雪鬓青丝在垂首间轻轻拂动,耳闻熟悉的步声,抬头看向了屋门所在的方向。
“师父手边这九只浴桶,流英婶都已拿热水泡过了么?”云萧询罢,又道:“刻漏三日后可用。”
为解阿吉姑娘体内的痹尸散,端木若华已言每只浴桶内届时须放不同药材,不可掺入杂物,故每一只都需泡水洗净。
端木面向少年方向点了点头,而后犹豫一瞬,让其将桶内自己已然放入的药材,一一念予自己听。
只因元力失半,五识已弱,即便几分确信,亦恐有失。
待云萧一一念罢,白衣人放下心来,再度点了点头。
左右无人,云萧上前将白衣女子自宽椅中抱了起来,放至自己腿上环腰搂住。“这几日都在为解阿吉姑娘身上痹尸散做着准备,师父每日都需与九州旭详说所需药材、嘱咐药量,应也累了。”
白衣人不明其言外之意,蓦然被他抱起,心口急跳了一下,待到少年人抱着她坐回椅中,女子一时怔然一时恍然。伸手攥握在少年人衣襟上,便感无所适从。
“师父是在紧张吗?”云萧亲昵地把头埋入女子颈侧蹭了蹭,轻声软语与她:“此刻院中无人,师父安心。”
少时至今,白衣之人从未行过如此不能为人道、恐为人非议、需避人口实的行径,乍闻少年之言,只觉羞愧难当,满心负愧,脑中一时嗡然作响,又木又直地攥紧了少年的衣襟。
指节微泛白。
云萧见其反应,何能不明白女子心中所想,蹭罢怀中之人,却环腰将她抱得更紧。“师父既已应我,余下这一年,会习惯的,对吗?”
女子神色又一怔,原本因心中愧赧甚剧,慢慢低下去的头,此刻又轻轻凝滞住了。
她转面正对怀中少年,抿唇而寂,一时未言。
余此一年。
他所求,也只这一年时日了。
那只木然垂落在少年身侧的手,于此刻慢慢抬起,从后抚了抚颈畔少年脑后的长发。“嗯。”
唇角微微扬起,少年人便似得逞了心中隐秘的小心思,无声笑了笑,而后温柔地在女子颈侧印了一吻。
三日后,屋中排放的第一只浴桶被热水倒满,桶内浸泡着十数种药材。
一直给九州旭和牙鲁医生打下手的牙鲁医生的妻子流英婶再提了一桶热水进屋,便于端木探过水温后,将九州纳吉放入了浴桶中。
屋内热气氤氲,渐渐被浸泡开来的药香萦满。
端木若华面向屋外凝声:“且记半个时辰。”
九州旭守候于屋外,身侧便是云萧所制的那只刻漏,看罢受水壶中那只木箭所指的时辰刻度,默记于心。
待滴水入壶,慢慢将壶中浮舟推起,使得舟上木箭对照标尺往上升过半个时辰,九州旭看了一眼逐渐昏沉的日色,扬声即道:“先生,已然半个时辰。”
云萧于灶间提来一桶桶热水放于门口。屋内流英婶再次于白衣女子探过水温后,将九州纳吉抱起放入了第二只浴桶中。
此回浴桶中的药材烈性,初被放入水中不过一息,少女呼吸便促,满面潮-红热汗。
端木再度扬声:“此回,一刻。”
九州旭眼望刻漏滴水,木箭靠在标尺上缓缓上升,一刻后,紧张扬声:“先生,已一刻。”
流英婶赶忙上前将药浴木桶中的少女抱了出来,又放入了第三只浴桶中。
如此数个时辰后,流英婶第九次听闻九州旭扬声道过时辰,终于把九州纳吉从水中抱了出来。
少女被擦干身子平放在了榻上,身上盖上了一件薄薄的软巾,仍旧昏迷不醒。
为防风寒侵身,榻旁已然备了烤火炉。
此时已值深夜子时,白衣人于屋内长时被热气所染,又兼置于榻侧的烤火炉,额间亦沁薄汗,鬓发微湿。
未有犹豫,她转面再对榻前大汗淋漓的流英婶道:“劳烦将萧儿唤进来罢。”
虽说事前已知,但看着榻上自己从小看大、此刻未着一缕的少女,流英婶面上仍浮现了难色。她有意道:“云萧公子男子之身,若要让他来为阿吉行针,那……”
妇人还未道尽的一句,便是那阿吉的身子定是要被他看光了,不若就此让云萧公子对阿吉负责,二人结个姻亲。
得知这对姐弟实为师徒,流英婶便觉女子当也做得了主,数日来,见少年不仅容貌上上上佳,品性谦和,更兼所会繁杂且诸多,刻漏、马车、木轮椅,竟都会做,能修能造,好似便没有他不会的!越发觉得这样好的一个少年儿郎,若能让阿吉嫁得,真是幸极。
端木却不知妇人所想,见其迟疑,温言平声道:“讳不避医,为救阿吉姑娘性命,还请不要介怀。”
妇人有意叹声道:“姑娘家的清白,哪能说不介怀就不介怀的?这针可是只能由云萧公子来行?若是,那……”
她拖长了音,尽显为难。然面前白衣之人不知是当真未明白妇人的意思,还是有意不往亲事上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