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少女自己拾来竹木,在饮竹居一侧建了一间药庐,日以继夜地掌灯而阅,翻遍了谷中所有医书,也默记了谷中所有医书。钻研数久,至灯油燃尽,却仍是未能想到何病何毒会如赫连绮之所说那般,又有何药何法可以将之治好。
待到师父归谷,她将之如实以告,并询。
清一看着那方药庐,及庐中被翻旧的医书,只问道:“你可知,你的医术因何会不如绮之?”
白衣少女低头握紧手中医书,不言。
“因他无慈悲心,常抓活物来施药试毒,弄伤又治,如此反复,乐此不疲。而你,遍览医书却轻易不用,倘若无病者、伤者来求,便不得践行所知,也便难窥他法,难破旧梏。”清一道:“其实你揽书自学,能施药救人,从无差错,已非常人。为师并非说你此般心怀仁义不对,但绮之以非常人之念研救人之法,也未尝不可。”
彼时白衣无尘的少女静默一时,而后微抬双目回与清一:“众生应是平等,世间应是并无此一命重于彼一命……弟子只是自认无权决定他物之命,走兽飞禽,亦有其命,无外乎是……所以弟子不敢试。”
“你是不敢试,也是不忍试。”清一叹声道:“然而岐黄之道技法之精需源于此,你不试,自然比不过他。这是你的真,也是你的愚。”
仰首片刻,他道:“你有此念,便注定你今后想走的路,千难万难……为师希望你走得远,又不希望你走得远,只因为师已能预见,你走这一路……太苦、太累、太难。”
白衣少女攥紧于自己手中的医书已皱,她紧紧抿唇看着师父。
“你许是不知你所念的乃是大同之理,无差别、无远近、众生等。可是人有七情,生六欲,分亲疏,而你只是其中一个人……若不择亲而近,择群而居,终会被他人所弃,越走越孤,越走越苦,越走越伤,最后只剩自己一人,踽踽独行,艰难向前……纵是痛极,亦无人知。”
清一目露不忍,轻抚过少女的头,最后道:“为师虽言,你是最有可能传承清云鉴之人,但即便来日你传承了清云鉴,你也只是一个人……有心,有情,有感觉,有善恶亲疏远近。会疼,会痛,会伤。届时,记得不要对自己太严苛,你是清云鉴传人,也是端木若华。”
白衣少女震然望他。
最终那一年,她终未能寻出赫连绮之所说疫毒为何物,也未能研出解救之法。
昔年妄语闲言,便随四季流转,静逝散却在了岁月中。
……
次日。
晨鸟相啼,曙光微露。
璎璃有感卯时将至,立时警醒,回头望向同屋端木若华的木榻。
便见榻上女子不知何时已然更衣就坐,盘腿端坐入定,闭目宁声。
璎璃轻声爬起整理罢衣襟退出了屋,掩门之际,瞥见一侧案几上所列药瓶数十及用罢堆起的银针、布帛。
璎璃愣了一瞬。
似深夜研医试药,还未及整理。
心中便静。
红衣女子未多言,往而洗漱备膳,再到辰时打水过来,便见白衣女子已然下榻,正深拢眉再“看”案几上的药罐针帛。
“先生先洗漱,我来整理吧。”璎璃放下温水予她洗漱,接手过来。
木案前的女子敛目束手,点头罢,安静洗漱。
待到璎璃整理罢,端来早膳,白衣的人坐于木轮椅中平声道:“烦请璎璃唤我师兄过来。”
璎璃怔一瞬,而后点头应声,给女子束发整襟罢,便往墨然所宿之处行去。
男女医、病者所宿之院在庄园内两头遥遥相望,墨然跟随璎璃而来,身后那一身黑衣、鼻梁以上覆有铁皮面具的少年跟随在侧。
四人便围桌而坐,一齐用膳。
“新兵之况,若难诊出疠疫因由,也验不出毒,如此疠症与暗毒并发相抑所致的情形,师兄可有想过?”饭后,端木凝声与墨然道。
墨衣云纹之人闻言当即一震,目中有惊。“师妹之意,是他们体内早已中有暗毒,此毒与疫症相克,新兵染上疫疠后两者互引并发相抑相伐,才致如今情形?”
端木若华颔首。“端木如此猜测。此暗毒应可抑制疫症,使疠疫于内邪发而散于全身以成疱疹,其实减轻了疫症之危,然也加剧了病者周身痛苦,使此症观之便似热毒之症,故你我察觉其间变化终难以确诊,以热毒之法更不可治。”
墨然凛神:“如此,因何会验不出毒?”
端木沉声道:“倘若暗毒与疫病相触即发,此后余毒退宿于所生疱疮之中,混于死肉腐血内,如此,新兵体内,便应验不出毒。”
墨然又是一震。
后集军医数十人再议,验看试罢,得证新兵所得实非热毒之症,而是经由蚊咬相传的疫病骨痛热症。与体内不知何时所中、颇为阴损却不致命,只叫人痛苦难当的疱毒之毒。
“骨痛热疾古有治法,虽危殆有险,但尚能控制,此疫毒相杂之情形使我等不识,反措手不及,令兵士亡殁数万人!”军医一人恨声道:“想出此计下毒害我军将士者,真可谓心机深沉、诡毒至极!”
端木抿唇而默。
北曲与孔嘉、孔懿闻讯赶来。北曲问:“如此疫病与毒皆已获悉,先生二人可有解法?”
椅中女子与墨衣云纹之人同时颔首道:“先解毒,后治疾。便可救。”
第284章殒
椅中女子与墨衣云纹之人同时颔首道:“先解毒,后治疾。便可救。”
年轻将领不由松了一口气。
“蜀地湿热且多瘴毒蚊虫,感染骨痛热疾的机率是极高的,古已有之,故我等对此早有防范,却不想还是防不胜防……”军医众人道:“且病者所中疱毒,是为何来,我等还未能知。”
墨然道:“我观病者数人,疮中疱毒皆重,而未生疱疹者体内便验不出,故觉此毒当由热疾发重引出,若热疾未重,便藏而不发,如未中毒。无病者更如常人,故军中之众,可能中毒已久,却不自知。”
孔嘉平声:“与傩祭相应,是羌人计。”
北曲手中惯常捏着一根苇草,此时冷寒道:“先下毒,再行傩祭传恶诅之咒,此时若再悄然将带有病源的蚊虫驱入我军中,便可爆出这使人遍生疱疹的残怖疠疾,更使我等将其误诊为热毒,治不可治,病者受尽痛苦逐一死去,如此军心大畏,不攻自溃。实在狠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