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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2 / 2)

哥哥笑说:「我都不习惯了,他怎么会习惯?我们都多久没回家了!」

妈妈说:「虽是这么说,家毕竟是家,你们的房间一直是那样,也没动过。留着给你们随时回来住。」

他一手拿着菜单,从红色封套往上看到妈妈染红的头发发根泛着银白。妈妈隆重的刷上睫毛膏,睫毛下那眼里透出无限的慈爱看着她的儿女们。她眨眨眼睛看向他手上的菜单,说:「小思,我每次到餐厅,总想,我儿子是餐厅老板。我以前也在餐厅服务,对餐厅再熟悉不过了,服务生递菜单的速度和服务的质量我都很挑剔,反而对食物没有感觉。但我现在不挑剔了,有你们陪着,我感到很满足,我们家难得可以大家都在,今晚的食物一定特别好吃。」

他为大家点菜,妹妹这时却说:「哥,我如果被炒鱿鱼了,可以去你餐厅工作吗?」

「很辛苦的,你不是这个料。」

「吓唬你的,你是怕我去美国麻烦你照顾?我老实说也不想干这行,我们小时候妈妈多辛苦,白天班晚上班轮着,有时还赶回来给我们做饭,我可不干这种事。」

哥哥接口说:「你不要还没做就嫌东嫌西,不管做什么事,总要努力付出点什么,才会成功,最起码生活要能过下去。妈妈可以那么辛苦,才能带大我们,我们应感谢妈妈。小思,叫瓶酒,我们要敬妈妈。」

妈妈笑得静默,山上森林中的旅馆被绿意包围着,妈妈一生投注在那里,他想起年少时,哥哥曾跟他说妈妈服务的旅馆也提供性服务,妈妈对男女之事见怪不怪,他还因此特地独自上山去探看那旅馆的模样,看着那卡西艺人走进旅馆谋生,而后那技艺逐渐被卡拉ok取代,旅馆的经营也更变本加厉的成为男欢女爱的场所。妈妈逐渐减少那里的工作,他们的生活靠没同住一起的爸爸接济,爸爸在生活上虽没与妈妈同心过,但至少仍是顾念孩子们的,他们也应敬爸爸一杯。

他叫了两瓶红酒,在姐姐姐夫都在的场合,他们应尽情的庆祝一家能够同时聚在一起,而这庆祝的机会起因于爸爸的丧礼。菜来酒也来后,他们先举杯敬妈妈,妈妈仍是那静默的笑,妹妹在妈妈身边撒娇要妈妈说点话,妈妈的笑成为泪光,妈妈说:「两个儿子远在美国,妈妈常想念你们,但想到你们住得近,彼此可以照应,我也感到安慰,而且你们都各有成就,我很光荣,我不过是个一生在旅馆餐厅工作的人。」妈妈看向他,那深刻的一眼好像幽潭,折射周遭各种光影,但潭深水静。妈妈继续说:「谢谢你们老是邀请妈妈去住,我一句英文都不会讲,去那里是拖累你们,我在台湾过得很好,现在脚的风湿痛严重,不能够到处走了,但仍觉得每一天都是好日子。两个女儿和这位好女婿陪着我,照顾我,我的人生到现在是很幸福的。两位儿子也该敬姐妹们,代替你们陪伴了妈妈。」

全桌都举杯喝酒,而后他说,也要敬敬远行的爸爸,妈妈低头敛眉,哥哥举了酒杯后,声音哽咽,说:「爸爸一直支持我学音乐,我却没能孝顺一天。」一桌子的气氛变得很伤感,在幸福的边缘是一个破裂的故事。从小他们渴望同时拥有父母和谐的爱与照顾,因得不到而心中常感失落,等到长大了解父母以不同的方式在爱孩子时,失落感已脆化为易感的心灵,不堪再一次的失落。这个失落是永久的失去。

他们谁也没有解劝谁,泪干了又喝酒,话尽了又挑起话,笑声一下又起。他心里的失落也是无法弥补的吧,他一度排斥他们,在他知道他还有一个真正的爸爸时,他把自己孤立起来,视自己为宇宙的弃儿。现在走了一个爸爸,真正血缘相系的那个爸爸,生活兀自精采,他朝一日,亲爸爸若病在床上,他连走近床榻的资格都没,这个失去在他出生的那刻就注定了。他的失落是否该两倍于他们?而他又能对谁说?对昔日的恋人吗?他想,如果有机会的话。那摆放在房间中的笔记本电脑或许已收到她的回信了,或许没有,像他离开时那么寂静寥然。现在大家饮食,时喜时悲,此时此刻,比笔记本电脑更实际,它是具实的,透过语言和肢体动作马上可感受到悲喜哀愁,它不必虚无缥缈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