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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2 / 2)

这个事情在他心中盘绕多年,他那时不想了解,为何这刻他会想了解,也许是积压过久,成了一个不得不揭开的疮疤。

「干爸既在报社写社论,他为何又是你工作的那旅馆的股东,还有了后来的我?」

妈妈久久不语,好像在努力回想。她站起来,走到沙发那里,又走回来,再绕到阳台的玻璃窗前看看外面。回头跟他叹了一口气,说:「你应该很早就要问的事,放到现在才问,我也应该早就告诉你的,我以为他跟你说了,可见他没有。你是大人了,你可以了解这些事,但叫我怎么说……」她双手交握在胸前,走到电视机前,打开电视,遥控器一台换过一台,那是他过去专门剪线断讯,现在家家户户几乎都有的第四台,各种声光在空间里不断变换,妈妈让电视的声音和画面播放着,又回到餐桌前坐下来,对他说:「虽然是拿笔的人,也懂得现实的考量,懂些门路,和人家合伙接下旅馆,说是提供住宿和餐饮,听歌娱乐,难免有做黑的,我在那里工作,有几次机会见面,彼此都喜欢,就这样了,在那环境,这种事也没看得那么严重……」

「你是说他一边写社论,一边开黑旅馆,养小姐赚钱?」

「我不是他们养的小姐,我在餐厅帮忙,不负责住房……」

「他曾说他只是出资很少的合伙人,不参与经营……」

「他知道要保护自己……」

他早应该知道,只是不愿去正视事实,以免侮辱干爸的人格,但在他成长的过程中,本来就充满虚伪欺骗,并不在乎多这一桩。电视的声音喧哗作响,那是个电影,不断变换画面,映照室内忽明忽暗,客厅宛如一个旋转舞台。他并没有受到太大冲击,在数年前,他得知干爸常回大陆后,他便了解这个旋转舞台的背景是缺乏忠实性的,它不断变化,灯光造成的旋转效果令人目眩,也令人忘了过去的光景,而他深深记得自己为何投入公职,那是他曾有的舞台光景,他比干爸更记得那曾经存在的事物,如果干爸写社论只是为了混口饭吃,那么他兼营情色旅馆,也没什么值得惊讶之处。

妈妈见他没讲话,便说:「就是旅馆,他确实没有直接经营,他只是投资,但不表示他不知道里头怎么经营,他有其他工作,最好是不要太张扬。你不觉得你想开餐厅,就是因为你有他的长才。」原来她方才那神秘的笑,是因为见到了他传接了干爸曾有的投资事业。见鬼,他现在要后悔已没有回头路。

他看着妈妈那一头红褐色的头发,好像在跟年华正盛的妈妈说着:「我不只遗传了他对餐饮的兴趣,我还因为迷失在他的文字中,而走上公职之路,最后发现他不过做了许多欺骗的行当,我的人生就在他的骗局中。」

第18章归来的父亲,飘落的雨

越是想从心中排除的影子,越是像强力胶一样令人迷幻的粘着着。才放寒假没多久,他心里时常牵挂祥浩,他想象她在南部天天享受着艳阳,白炽的阳光把她整个人照亮,终至在他心中,身影越加明媚动人。每一天他都想从心中把她的影子剔除,但她猖獗地在他血脉里流动,让他整个无所事事的寒假既空虚又仿佛饱满着某种期待。

他以为期待不会有任何着落,在过年前几天,他才知道原来那种饱满的期待转了弯,由另一件事取代了。这天干爸登门来按铃,这是个周末,姐姐妹妹和妈妈都在家。从妈妈透露了他的身世后,他和干爸没有再见面,连他们搬进新家,干爸也没来拜访,他以为干爸并不想他们真实的关系透露后,和他有任何更亲密的举动,反而离得远远。而这天他自己来了,妈妈开门,他从阳台进来,手上拖了一只中型行李箱,姐姐妹妹都迎上去叫干爸,他没有,他站在房门口,慢慢走到客厅,干爸和姐姐、妹妹互相拥抱了一下,姐姐那一贯的冷静淡然和妹妹热情甜美的笑容,好像她们什么都不知道,她们的时光仍是小时候的时光。妈妈接过行李,问他:「怎么这时候突然来了?」

干爸看着他了,一边拉开行李,在沙发坐下来,邀他也入座:「小思,过来坐,看给你们带来了什么礼物。」

行李箱像个八宝袋,里头装满书籍、衣服和各式日用品,有厨房用的各种尺寸的储物袋、果酱罐头、多功能开瓶器,女生用的头饰、香水、保养品、手提袋,还有手表、太阳眼镜,干爸将它们分配给女生们,给他的是两本商业杂志、三本流行小说,全是英文的,还有两件衬衫,他说他去了美国将近一年,工作上的调动,今天刚回来,就给他们送来这些东西。这是他们的过年礼物,女孩们很高兴,妈妈说要去厨房替干爸准备吃的,他蹲下来帮干爸把行李箱合起来,合起后轻声跟他说谢谢。干爸的眼神对上他的,身边的喧哗一下子都消失了,他看到干爸抿着嘴微笑,没有说话的意思,好像彼此都怕语言会破坏这静默的一刻,他在干爸身边坐下来,将箱子推到一旁。两个人就坐在那里看着女孩们嘻嘻哈哈的拆她们的礼物。干爸突然想起什么的交代妈妈:「不必准备食物了,我在家吃过,就是给你们送东西过来,我马上要走了。」

「谢谢你才回来就来看他们!」妈妈也没有要留人的意思,熄掉炉火,倚着厨房门。

干爸将手上提着的一个礼物袋递给妈妈,边问:「这房子住得惯吧?」

「很好。」妈妈说,仍站在那里。

干爸拉起行李箱,和女孩们说再见,妈妈看着他说:「你送干爸下楼吧!」

他接过行李箱,替干爸拉着,拿了钥匙下楼来。电梯里是凝滞的冷空气,他们都没有说话,干爸脸上的倦态有点沉重,他小心翼翼跟在他身后走出电梯,来到社区的巷道,往马路走。干爸没有叫他上楼,他们一直沉默的走着,路倾斜向下,下端车灯串流,公寓大楼的各楼层灯光荧荧。干爸慢下步伐拉着他的手,在灯柱下仔细的看着他,他很快把手缩回来,放进夹克口袋。干爸叹了一口气,说:「儿子,妈妈已告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