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尉茂取出画,打开。
乍看,这是一幅群鹰撕扯图。
画卷的左边画着两只大鹰,俩大鹰后方有两只稍矮的鹰。
右边只画着一只蒙着眼罩的独眼大鹰,羽毛颇凌乱,看着既凄凉又孤独。
俩大鹰和独眼大鹰在争夺一只平伸翅膀的小鹰,小鹰翅膀上的毛在飘落,翅根有断裂感。
仔细看,独眼大鹰神情不忍,并非在使劲抢夺小鹰,而是选择松爪放开。
不用说,独眼大鹰代表的是元志自己。
被抢夺的小鹰是尉茂。
“老鳏夫!戏耍我!”尉彝怒极,揪起画砸到三郎的脸上,立即又后悔扔开画,可是晚了。
尉茂眼眶下方泛红,说话声有了鼻音:“阿父要是不喜我,其实不用接我过来。”
尉彝正想着说什么能缓和,结果妻子不帮着安抚三郎,还添乱!
陆萝揪起尉茂朝外走:“咱们回平城!糊涂的老东西,定是被神部曹的女巫下咒了!”她边骂边觉得不解气,随手抄起一物朝尉彝扔,然后指着尉彝继续骂,“你有什么脸骂元志戏耍你?他画的有错么?有你这样做父亲的吗,三郎才回来你就发邪火打他,你有能耐打那独眼鳏夫去啊!”
尉茂挣开母亲的手:“我自己回平城,以后你们骂我义父,我就不必夹在中间为难了。”
陆萝又抄起一物砸中尉茂离去的后背,再抄物件砸另外俩儿郎:“你俩傻啊!还不把茂儿逮回来!”紧接着,她瞪向鹌鹑一样站着的夫君。
尉彝慢慢磨蹭步子,而后以迅雷之速抄起铜盆扣到脸上。
“咣当”一声,挡住了砸过来的鞋。
正月二十一,尉窈一家出了恒州境,进入肆州。
长途迁居非常辛苦,尉窈和母亲一样,什么都不舍得扔,家什杂物把三辆牛车装得满满当当,正好,一人赶一辆牛车,阿母在最前头,阿父在后头。
州境这一带早年间地广人稀,由着百姓挑选好土好地尽力开垦,但这属于官府借地给民耕种。耕得多,只要超出均田法,当这片土地再迁来百姓时,官府就会收走超数的田,给新来的百姓。
政令合理,但执行时往往不合理。
尉窈一家正在经过的路旁,就有百姓挥舞着锄头打群架。
第190章新帝登基
双方都是边打边骂。
“原先这里长满茅草,只有等到七月翻土,茅草才会死,你们但凡有眼,看一看,数一数,除掉大片大片的茅草,得多少年?每亩地里,都有我们祖辈、父辈的汗!凭什么官府一句话,最好的肥田就归你们了?”
“春耕摩土,我们没有农具,只能遍寻荆藤自制耰具。秋耕得深,我们没有牛,只能一家老小轮换着拉犁!庄稼活了,人熬死了!好容易荒地变肥,膏田变成你们这些新来户的了?!”
“凭什么?这不是强盗吗?”
“你们骂谁是强盗?地是朝廷的,官府分给我们那就是我们的!你们现在是在我们的田里头乱踩,你们才是强盗!”
“不服气找官府啊!仗着是地头蛇,想欺负我们这些新户,呸!我们也不是好惹的!”
“别打啦,啊——出人命啦!”
“老天爷啊,苦日子没边,让我们怎么活啊——”
从老人、妇人的哭喊声里可以听出,官府把阡陌整齐的良田,分配给才迁入此地的新增户百姓,世代于此耕种的常居百姓当然不愿意。
这意味着往后的日子,他们每家每户的劳动力都得分开劳作,继续开垦更偏僻、更远的荒地,倘若风调雨顺还行,遇旱遇涝怎么办?
夕阳西下,尉窈一家停止赶路,搭好毡帐后,赵芷让夫君和女儿看车,她则在视线能看见的地方劈柴。
旅途的任何经历,只要细致观察,都能成为将来历事的经验。
比如今天目睹的群架事件。
尉骃在地上画着整齐如阵的田,给女儿分析道:“官府把整齐有序的良田分给新增户,难道不知道这样做会激怒常居户么?白天我见那些新增户一个个面黄肌瘦,和寻常的农人一样,那他们为何能被官府特殊照拂?”
尉骃非提问女儿,他紧接着讲出自己思索的答案:“我认为今日的矛盾,是此地官署故意造成的,真正想占有这些良田的,是贪官,是恶吏。”
“土地是农民的命,农民一年四季照料土地,却成不了土地的主人。为了争夺良田,闹出人命后,官府就可以依法把今天所有打架的农民抓起来,如此,双方都成了罪户。那么结果就是……良田、房基地尽归属权贵,还可以把罪户发配回良田,继续出力耕耘。”
“唉——”尉窈听到这又愤怒,又无力。
她难过道:“阿父,以前我在集市上见到富人欺压菜农,骑马的权贵高高在上,踢翻货摊扬长而去,我觉得那种行为就是鱼肉百姓了。可是远离城市的地方,权贵熟练地操纵律法,用看不见的凌暴手段动辄夺田害命,我才知道什么是弱肉强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