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至她放轻松一点后,矛盾地再一次生出警惕。却又知道没有理由继续怀疑。
“好吧。”话说到这份上,程冥放下手,斟酌着她的疑惑,追问,“那你是不是该交代一下,你到底什么来历?”
“我确实不清楚。”出乎意料地,小溟这样道,“从我拥有意识那一刻起,就跟你牢牢绑定在了一起。我知道的并不比你多。事实上,我全部见闻都来源你。也许——”它停顿一下,找到合适描述,“你可以把我当做是另一个自己。”
它通过她的眼睛观察世界,模仿她的一举一动学习与外界相处,灵魂同躯,精神同频……即使最猜忌防备的时刻,也无以反驳,彼此最亲密无间了如指掌。
“听起来像个睿智的哲学家。”程冥被逗笑,问,“你多大?”
“……”小溟安静片刻,说,“我觉得年龄不能代表什么。”
“你的年龄——”她诧异抬眼,犹豫道,“难道是从寄生我那一刻算起吗?”
“……”
没有响应。
不出意外的话,她猜对了。
那才只有几个月……这角度有点诡异了。
这跟她原本印象中的冷酷无情寄生杀手不太一样。她以为的性本恶,也可能纯是白纸一张?
盯着白花花的天花板,同它一起安静了会儿,程冥忽然翻身坐起,“你长什么样子?”
她一直不愿意接受自己非人的一面,这之前从没想过显露出完整怪物形态的模样,也因此,从没有真正看过它。
对它的印象,如同盲人摸象,不过是菌发、鳞肤、尖牙利齿拼凑起的零星碎片。
“想看?”
“嗯。”但她不确定,怪物所谓的外观长相与人类理解的是否一样,“你不会要说,我的模样就是你的模样?”
言词被抢,小溟噎了一下,说道:“有点不一样。”
说干就干。
程冥起身走进卧室,站到了全身镜前。
放开身体权限,留给它发挥空间,她看着镜面映照出的人影一点点发生变化。
晨光微熹,闯进窗纱,正好淡晃晃地筛在这一片角落里,被镜子反射出更多碎斑,冥幻交错,像冬日轻薄阳光下起伏的海水,而水中渐渐浮现一只神秘瑰丽的生物。
“对你们而言,很丑陋是吗?”长久安静中,小溟问。
她左手轻触镜面,指尖缓慢挪移,描摹轮廓。
“不……很美。”
程冥觉得自己大概完了。
她想,寄生肯定影响了她的神经系统,因此,也改变了她的审美。
朦胧光影里,微微泛起蓝色荧光的皮肤,一片片细密剔透、仿佛碎瓷紧贴的鱼鳞,像海藻漂浮的浓墨发丝……所有一切,都意外的美丽诱惑。
说话时,倒影里那双眼睛深邃幽暗,似一只海妖正透过她的虹膜观赏着自己。
尽管因为裹着皱巴巴的睡衣而略有点滑稽。
“谢谢。你也是。”
它声音很轻,飘渺得像从另一个维度传来。
鳞片蜿蜒,更多部位掩在深处。
程冥张了张口,看着那被简简单单一层棉质布料包裹隐藏的曲线,怎么也说不出来要它脱下来看看的话……虽说这明明,应该是她的身体。
注意力跑偏,以至她迟了片刻才发现,它没有利用她的发声系统振动空气传出声音。
是神经交流。
“你——”程冥刚有皱眉迹象,吐出一个字,小溟立即打断,“不是我。”
它说起来仿佛还有点委屈,“是你的神经轴突先缠上了我。”
镜中浓绮湛蓝如宝石的瞳仁一眨不眨注视着她,她呼吸微涩,心跳莫名漏掉了半拍,抚在镜边的手指有点发僵。
疑心这海妖是不是真有点文学作品里迷惑人心的能力,她撇开视线,低头仔细感受了下,并没有与另一个意识体共脑的感觉。
“所以你现在,能直接感知到我的情绪?”程冥比较在意这个。
“以前也可以啊。”小溟老老实实道。
毕竟同居一躯,情绪这种东西,除了脑内电化学信号,心脏起搏快慢、血液流量大小、激素水平变化,通通可以反应出来。
始料未及的回答,由它说出口格外有种挑衅的味道。程冥微微瞠圆了眼,差点被气到。
好在小溟很快补充:“但如果你没有主观意愿将信息传递给我,我不会知道你在想什么。”
也就是说,这思维交流是单向的。
程冥拉下眼皮,无意识摩挲了两下指节。
因为被细鳞覆盖,触感清凉滑润,像沉在湖底的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