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妩蓦地扬手,竟是狠狠一鞭甩了过去。
在降神香的药效下,这一鞭犹如剥皮抽筋之痛,可是因为千日锤的剧烈折磨少年只闷哼一声,身子猛地抽搐了一下。
忽然间,有什么东西像闪电一般击中她。
这人了解石河村,了解她的过去,还能让无忧对他这么亲近。
她想起那个像土豆一样的滚圆身影,蓦地命令:“睁开眼,看着我。”
少年艰难地颤抖着睁开眼,漆黑的眼底满是摇晃的水雾和遍布的血丝。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这双漂亮却充满痛苦的眼睛,目光像一把尖刀直直插入人内心脆弱的地方。四目相接,一俯一仰,仿佛十二年前在热闹的村落中,在清澈的石河旁,他也曾站在她面前,她也曾和他这般对视过。
桑妩心神倏地一凛,她猛地前倾,嗓音陡然狠戾,“上次你告诉我,你是楼稷。”
少年将锁链挣的哗啦作响,“呃——我怕,怕……啊!”
桑妩倒转鞭柄抵住少年脖颈,嗓音冷厉:“你怕什么?”
少年痛苦地扬着头颅,泪水无声无息地从眼角滑落,嗓音因为剧烈的疼痛打着颤,“怕,你在恨我……呃啊啊!”
少年痛苦地嘶鸣着,鲜血从被磨破的手腕淌下,滴落在地。短短一句话,似乎什么都没说,桑妩却已然懂了。
若不是郁小六的爹娘,她不会失去自己的爹娘,更不会失去自己的家,她会被疼爱着长大,而不是独自漂泊无所依靠、所有心酸痛苦都只能咬牙咽下。
素来冷酷的一颗心像是被紧紧揪住,左胸处似乎再次刺痛起来,桑妩将鞭柄紧紧抵在那通红的脖颈上,厉声质问:“若你是郁小六,你的重明功是和谁学的?”
“我,我……呃——啊!”少年全身都在剧烈地颤抖、痉挛,千斤重锤敲在心上,仿佛灵魂都被撕裂开来,入骨的疼痛让他甚至无法完整地说出一句话。
桑妩收回灭魂鞭,左掌聚力悬在少年脑袋上方,冷道:“快说,否则我一掌崩了你!”
少年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迷离之下竟是向她凝聚了全身内力的手掌上靠去,本是威胁性命的手瞬间变成像是在亲昵地抚摸发顶。
顾清淮神志已然近乎涣散,颤抖的嗓音低到几不可闻:“阿姐,你杀了我吧……”
好痛,真的好痛……痛到就连呼吸都是一种酷刑,痛到就连风吹过肌肤都是种残忍的折磨,他本就欠阿姐一条命,此番就当还给她了……
第18章对峙少年这是在对她撒娇?
掌心传来的毛发触感让桑妩倏地一怔,一股莫名的酸胀似藤蔓般从心底扩散,他这是在……跟她撒娇?
指尖一阵从未有过的酥麻,桑妩下意识地想要抚摸少年发顶,一句低到近乎梦呓的话语却在此时突然传入耳中。
“阿姐,你杀了我吧……”
恍惚的一句低语,似卑微祈求,又似缱绻呢喃,极轻极低,却无比清晰地钻入她耳中。
杀了……他?
他这是,想死?
他竟然想死?!
心脏像被针扎般一阵刺痛,一股莫名的心悸和恐慌像潮水般袭来,浑身血液齐齐上涌,桑妩猛地抬手——
“咻啪!”
冷硬的灭魂鞭尾狠狠击中少年胸口,脆弱的身躯猛地痉挛,一口鲜血喷涌而出,脸色红的越发吓人。
静姝抿紧了唇一脸不忍,这千日锤残忍异常,曾经有人被折磨到硬生生将自己心脏剜了出来。哪怕点着降神香寻常人也根本撑不过哪怕一柱香,而从这少年中蛊到现在已经过去将近一个时辰,只怕早已是痛到连咬舌自尽的力气都没有了,真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郁小六,你怎么敢死!”桑妩咬着牙,从喉咙深处一个字一个字地蹦了出来。
“郁小六”三个字像是黄钟大吕般在顾清淮耳畔轰然炸开,他神志陡然一清,却也只维持了短短一瞬。
很快,入骨的疼痛再次猛烈袭来,周遭空气变得浓稠又冰冷,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拉扯着看不见的丝线,喉咙像是被卸掉所有气力,只能发出破碎的气息声。
“阿姐,我,呃——我真的坚持不住了……”
恍惚的低语夹杂在痛苦的呻吟中,桑妩将双拳攥的咯吱作响,在意识还没反应过来时,左掌已猛地聚力拍向少年胸口,澎湃的内力瞬间涌入——
一只黑色的小虫从少年指尖破洞钻出,掉在地上不住挣扎蠕动。
静姝瞳孔骤然一缩,世间的蛊大多易中难解,尊主竟是用最上乘的霜天功法将那蛊虫生生逼了出来!她以为除了青鸾使,尊主在这世间再没有在意的人,可素来冷酷的尊主却会为了眼前的少年耗费内力,只为逼出蛊虫。
桑妩目光渐渐幽暗,所幸少年中蛊时间很短,蛊虫尚未和血肉连接,她才能这般轻易地将其逼出。
她视线不自觉地瞥向躺在地上的黑色蛊虫,黑色的虫身上还带着鲜红的血,那是少年的血。
若是换一个人,即使他痛晕痛死过去,她也不会升出半分波澜,可她刚刚,竟然逼出了她亲手种下的蛊。
顾清淮两只手仍被高高吊着,手腕处早已是一圈血痕,他狼狈地垂着头,如同渴水的鱼般大口地喘息着,浓密的睫毛像被雨水打湿的蝶翅不住颤抖,四肢百骸早已痛的不像是自己的,心中却倏地淌过一丝久违的热意。
真好,真好……
滚烫的泪珠从眼角溢出,沿着苍白的脸颊颗颗滑落,他以为阿姐知道他是郁小六后,会恨他怨他,会留他一人被蛊虫折磨,自生自灭,可她竟然替他解了蛊,解了这令人痛不欲生的蛊。
这人竟然哭了……桑妩用鞭柄冷冷抬起少年下颌,露出那张被泪水浸湿的俊美脸庞,潮红褪去,只剩苍白,周身仍在微微颤抖,唯独看向她的眼神,迷离而又孺慕,恍若十二年前,他也总是这般仰视着她。
桑妩目光泛着冷,像是冬夜里幽光清冷的星,从高处俯瞰众生。
“我既然可以替你解蛊,便也可以再次下蛊,你若不想再经历一次这痛彻心扉的折磨,便如实回答我的话。”
明明是威胁的话,少年嘴角却艰难地扬了扬,如三月春光般明媚而温情,颤哑的嗓音仍旧带着疼痛的余韵:“阿姐,你……不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