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浮光教中自是没有人敢打扰桑妩休息,却没想到今夜真的迎来了不速之客。
顾清淮出现时台阶下瞬间一阵混乱,金甲卫长剑齐声出鞘,锋利剑尖直指闯入者。
桑妩头疼地叹了口气,她泡温泉时虽不戴首饰却常年身着中衣,就是以防会有意外情况发生,只是这一年来,还是第一次真的有意外。
她悠悠转头看去,漫不经心的目光却在看清来人样貌后瞬间一凛,竟然又是那个郁淮!那墨崖当真是个废物,统领金甲卫这么多年却连一个受了伤的人都拦不住。
“让他上来。”桑妩冷声吩咐,她倒要看看,这个人到底想做什么,明明能杀她却不杀,明明重伤却要追到百花泉来。
金甲卫如潮水般向两边分开,给顾清淮让出一条通道,却并未收剑回鞘,而是在原地严阵以待。
桑妩手指一下一下地点在池沿,等着少年靠近,可是过了许久,那人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约莫两级台阶下,没有再上前一步。
桑妩向下坐了坐让泉水淹没肩膀,整个人舒适地靠在池壁上假寐,她不信这人突破重重难关来见她,就是为了站一整夜。
果然,过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少年终于动了。
桑妩身子仍然没在池面下一动不动,周身内劲却已悄然凝聚,随时都能跃起一击。
可是很快,身前传来一阵衣衫的摩挲声,便再次没了动静,耳边一片寂静,静到只有池边烛火细小的噼啪声。
桑妩困惑地睁开眼,透过温泉缭绕的白雾,眼前的情景让她猛地皱起眉。
这人竟是在温泉池边的鹅卵石上,朝她远远地跪了下去。
第7章身份打到你消气为止
桑妩抬眼看去,少年一身白衣,腰间束着淡蓝锦带,衬得腰身劲瘦颀长,是时天色黑暗万山载雪,少年默默地跪坐在她的前方的梅花树下,眉弓如月清冷萧瑟。
桑妩就是这么猝不及防地撞入这样一双眼眸,如黑曜石般的眼瞳里泛着淡而细碎的暗光,眼尾泛着的那一抹红在冷白脸庞映衬下格外潋滟。
她从未见过这种目光,在银白的月色下脆弱而又剔透,似是有万千话语想要倾诉,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谁能想到白日里出手凶猛、势必置她于死地的少年,此刻却一副温顺的模样跪在她面前。
桑妩惫懒地阖上眼,任白色的热气越发氤氲。既然他没想好如何开口,她也懒得问。
毕竟跪着的人又不是她。
只是,这一夜她心绪并不平静。
她只要一闭上眼,眼前总会出现一家人惨死的画面,阿爹阿娘一辈子行善积德,却遭此横祸,当时她被无忧驼出了村子,等她能够行动后便迫不及待地返回了村子,可那时,她自小长大的村子竟已变成一片乌黑焦土。
桑妩双眼渐渐朦胧,这些年她无数次午夜梦回,她都还是石河村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女,若是没有那场屠杀,她这些年也不会过的这么辛苦。
夜色渐渐深沉,两人隔着温泉一坐一跪,夜风时起,粉色的花瓣从树上落下,浮在池面上,泛起浅浅涟漪。
也不知久这般泡了多久,桑妩再次睁眼时,月亮已快要落了下去,不过她感觉精神好极了,毕竟温泉炙热,于旁人来说久泡必伤,于她来说,却是大补。
桑妩缓缓睁开眼,正看见郁淮躲闪着低下头去,如新月般明艳含情的墨眉倏地一挑,这人难道一夜没合眼,就这么一直盯着她?
这鹅卵石虽然圆润,却坚硬无比、毫不平整,这人跪了整夜,身子却连丝毫颤抖都没有。
沉思中桑妩坐直了身子,肩膀划开水面激起一阵水声,那郁淮听到这声响却仍垂着眼眸,桑妩唇角暗暗扬了扬,足尖轻挑水面,顿时水珠向外溅起,溅到少年的脸上、身前。
少年终于抬起头看向她,俊美的脸侧还淌着晶莹的水珠,目光里虽透着疲惫,却已然不似昨夜那般震颤,而是又恢复了以往的沉静。
她有时候真的会忍不住怀疑,这叫郁淮的少年当真是个活人么,他当真有人的情感么。
“你若是再不开口,便到寒狱里去说。”桑妩掀了掀眼帘,语气冰凉。
少年看着她抿了抿唇,忽然,轻轻唤了她一声,“阿姐”。
似乎有些久远的记忆被瞬间唤醒,强烈的不适感让她瞬间皱起了眉,“你喊我什么?”
“阿姐。”顾清淮再次开口,比起方才那声坚定了许多。
经过一夜他已然想清楚,这浮光教里明显有人意图对阿姐不利,只有确认阿姐安全后,他才能放心回宗里向师父请罪。
桑妩此时已回过神来,伸出右臂搭在池沿上,懒洋洋地嗤笑一声,“本教主竟然不知,自己何时多了你这么个弟弟?”
“我……”少年犹豫了一瞬,很快再次开口,“我本名不叫郁淮。”
桑妩早已有此猜测因此并不意外,只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哦?那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发白的唇角轻轻扬了扬,“阿姐,我是楼稷。”
他既然要保护阿姐,至少得留在她身边,而能够留在她身边最合理的身份,只有楼稷。
这一夜,他脑海里一直回响着阿姐白日里说的话,“自然是恨的”。
若不是他们一家,阿姐如何会家破人亡,若不是他爹娘,阿姐又如何会流落到这天阙峰上。
他在害怕。
他害怕阿姐知道他是郁小六后会不想见他,他害怕阿姐清湛的眼眸里,会出现对他的厌恶和憎恨。
楼稷?这人说他是楼稷?
桑妩没有发现少年沉稳外表下的不安,妩媚的唇边倏地泛起一丝冷意,差点忍不住笑了出来,楼稷私底下可从来不会唤她阿姐,他素来是理直气壮地唤她桑檀。
更何况她对这少年的容貌没有丝毫熟悉感,与其说眼前的少年是楼稷,她更愿意相信那叫季愁的男子是楼稷。
只是他为何会知道楼稷这个名字,她今日虽然提起过往事,可他当时明明陷入了昏迷,即使他当时清醒着,两人之间隔着那么远的距离,正常人也绝对听不见她说的什么。
除非他不仅没有昏迷,听力也异于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