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峰实在忍不住,嚎出一嗓子,后面还有更难听的话他没好意思说。
霍凌喝口水,轻轻挑了下眉。
关外的田价有阵子没涨过了,一亩肥田的地价基本在十三两到十五两之间,纵然都是肥田,也能分个上等下等,价钱不单是亩产决定的。
例如靠水源近的贵,远的就便宜,形状方正的贵,处在犄角旮旯上的就便宜。
前者是浇地方便,这不必说,后者则是因为田地方正,撒种的时候更好规划,那等不规整的,总会有一些边角是浪费的。
若是肥力薄一些的贫田,便宜些的七八两就能买到,不到万不得已,没有人特地掏钱买贫田,便是有,也多半有别的用途,并不拿来种粮食。
例如霍凌知道麻儿村开油坊的王家,就有几亩便宜买的薄田,专拿来种油菜,取菜籽榨油卖,算下来比种粮食赚钱多了。
说回苗家想卖的五亩地,不用去看,霍凌也是有数的,各方面条件可谓是中规中矩,下山村不大,与霍家现在的田地距离并不多远,着实惹人心动。
只是现今每一亩的开价都比市价贵许多,加在一起,足够再买一亩乃至两亩地的,多少有些离谱了。
霍峰提起苗家人就没好气,眼下更是直白道:“叔,咱们有什么说什么,他家这么卖,摆明了就是没诚意!放眼十里八乡都找不出这么个冤大头!”
周成祖抬起手往下压了压,眉毛跟着往下撇,劝他道:“大峰啊,你也老大不小,都快是两个孩子的爹了,咋岁数越大,脾气越急,要价归要价,买东西可不还得讨价还价?还能他家要多少,你家就给多少?这不都得谈么!”
霍凌听到这里,耐性已减了三分,冷不丁插话道:“老叔,苗守根到底欠了多少赌债?”
田地是村户人家的命根子,五亩地不是小数目,若非家里出了大事,没人舍得拿出来卖。
哪怕按市价,五亩地也能卖出个七十几两,灯台子山参才十五两一根,已经算是最金贵的药材了,假如真是为了治病,这笔钱能买好几根棒槌当萝卜嚼。
真要是病到了这份上,应当直接要个实在价,赶紧换了现银去抓药,而不是妄想趁机多赚一笔。
他推测,这几十两的银子里,怕是能花在苗大强身上的少,预备给苗守根还赌债的多。
周成祖被他问得一愣,片刻后摇头道:“这个真没听说过。”
霍凌了然。
下山村是杂姓聚居,不像有些村屯的村长也是族长,什么家务事都能理直气壮地插手,在这里,有些事即使是村长也不好打听,
杯中水空了,见村长媳妇陈氏要来添,他表示不要了,随即道:“叔,我说句实在话,我们家是诚心买地不假,可他家是急着等钱救命的,一边是可买可不买,一边是非卖不可,动动脑子都知道哪边更硬气。当然,我们也不是要趁人之危,把人逼上绝路,只是想要个诚心卖的价钱,不然根本没必要见面谈。”
他半跪着起身,拿过茶壶给周成祖添一盏水,客气道:“辛苦老叔再去探探郑婆子的底,有什么消息,我和我哥随叫随到。”
周成祖刚收了霍凌一条大羊腿,今年送来的新天麻尚且放在屋里,还没吃完呢,哪会不尽心,当即连声答应道:“你俩放心,我这个做村长的给你们做中间人,她郑婆子再不讲理,还能翻了天去?更别提苗守根那个畜牲。”
他摸了摸茶盏,“依我看,不到最后的时候,你们也不要和他们家对上,白惹一身唾沫星子,我先去问,回头再和你们通气。”
“谢谢叔。”
兄弟两个道了谢,走之前,霍凌问到了苗守根去的赌坊名字。
百宝赌坊,还挺喜庆,他依稀记得在保家镇的哪一条街上。
那条街有赌坊有花楼,还有斗鸡的场子,吵吵闹闹乌烟瘴气,他很少往那边走。
再进城时,霍凌找到孙大志,让他去百宝赌坊找人打听关于苗守根的事。
巧得很,孙大志有个邻居正在其中做打手,没费多少时间就递来了确切消息。
孙大志举着吃了半个的馅饼,抬手比了个巴掌,“那厮欠了五十两,最早是从五十文一局的摇骰子开始玩的,后来越玩越大,兜不住了。赌坊那帮人都是人精,忽悠他打了欠条,借钱继续赌,可不就越滚越多。”
颜祺面露嫌恶,“不说后面的事,单说舍得拿五十文去摇骰子就足够蠢了,村户人家赚个五十文有多难。”
霍凌以前多少听说过这类事。
“他这种花钱大手大脚的乡下泥腿子,最是容易被人哄骗的,没什么见识,又没脑子,只需合伙设计,让他先赢上几次,尝了甜头,八成就在做发财的大梦了,后面哪怕是输了,也总觉得下一把还能翻盘,于是越陷越深。”
孙大志用舌头顶了下牙缝里的韭菜,满脸不屑道:“没错,城里专门有人干这个,都是些缺德冒烟的生意,也不怕断子绝孙。”
颜祺自觉长了见识,发问道:“那些人哄骗城里人就算了,连乡下人也哄骗?乡下人有几个能还得起赌债的?”
“这还不简单,没有钱,还有地,没有地,还有人,不然那些个为了还债,卖儿卖女,甚至卖媳妇卖夫郎的事都是怎么来的?”
孙大志掰着指头给他数一遍,末了唏嘘道:“我是见得多咯,一个人但凡沾了这个赌字,那就算不得人,真真是六亲不认,以前有一个,前脚哭天喊地,磕头抹泪,把闺女卖进了花楼,还许诺过几天就给闺女赎身,等银子一到手,转过身上赌桌又成了大爷,什么亲闺女也没有那枚骰子亲切,等赌光了,竟还能拉下脸皮,伸手去问接了客的闺女要钱花。”
“这都是什么混账东西。”
颜祺听得生气,甚至有点想吐,直拍着胸口往下顺。
“后来呢?”
孙大志答道:“后来还能怎么着,那老不死的输得一身精光,教人大冷天扒了衣服冻死在雪地里了,他那闺女……现今还在花楼里呢,那地方和赌坊一样,进去了就出不来。”
故事有了结局,却也是听得人一口气哽在嗓子眼,不上不下的。
颜祺深呼吸两回,选择转身去做馅饼了。
孙大志吃完馅饼,不讲究地在衣服上擦擦手,他知道霍凌是打算买苗守根家的地,帮忙出主意道:“你们就可劲往下压价,时间拖久了,眼看着利滚利,可就不是五十两那么简单了,他们现在喊高价,不过也是和赌钱一样,赌一把能不能遇见个钱多的傻子。”
“探到了底细,我心里就有数了,年前买地,本就好说价钱。”
他见孙大志准备走,问道:“饱了?不再吃一个?”
孙大志笑道:“不吃了,哪能总白占便宜,改天想吃了我再来买。”
“怎算是占便宜,你出了力,几个馅饼还是招待得起。”
人走后,闷头包完一锅饼的颜祺心头郁气稍散,同霍凌道:“坏人也太多了,竟还有专门做局勾人去赌的。”
他以前在老家的时候很少进城,哪里听说过这么多“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