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祺闻言凑近,仔细数了数,“七个叉,四条杠,也就是七个人挖到了一株四片叶子的参?”
霍凌颔首,“四片叶子的山参又叫‘四品叶’,少说是五十年生的,再往上是‘五品叶’,没有个百八十年生不出,从我爷那辈起就只听过没见过。”
他颇为怀念地摸了摸这片树皮,“这方‘老兆头’是我爹留下的,他是当初那批挖参人的‘参把头’,正是靠这根参,才凑齐足够下山盖屋买地的银钱。”
赶山客熏黑树皮显然是为了刻字方便,但因时间久远,细看之下,会发现这些刻痕已变得斑驳浅淡。
“这之后,没再听说过附近哪里还出过‘四品叶’,起码保家镇的集上没有。”
没想到此处还和未曾谋面的公爹有关,颜祺想了想,复问道:“那留下这个记号,是为了给子孙看么?”
“不是给子孙,而是给后来的赶山客。”
霍凌指了指树下的林地道:“赶山客挖参有讲究,抬大不抬小,抬参不取籽,凡是长参的地方,带走一株,过了几十年还会在原本的地方再生一株。”
“我说句话,你别笑话我。”
颜祺疑惑道:“既有这种好事,为啥不悄悄地挖,留个只有自己能看得懂的记号?等时机到了再来一趟,不还能再得一株参?”
“这有什么可笑话的。”
见一撮头发将要扫进小哥儿的眼睛里,霍凌用干净些的小指轻轻挑了一下,帮他撇到一旁。
“我明白你的意思,莫说山参这样值钱的东西,就算是在山上发现了一个蘑菇窝,或是一片野菜地,不是关系近的,也轻易不会告诉。”
但赶山客的规矩不同,在挖参这件事上,讲究一个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一株参从参籽长成时间太长,等能采挖时,说不定当时的人都不在了,与其藏着掖着,不如写在此处,无论是多年后自己得了、孩子得了还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得了,都是缘法。”
颜祺听得入了神,一行有一行的讲究和规矩,再看向那树干时,眼神都有些不同了。
两人离开后继续向前,深山中压根没有能称得上路的东西,至多只有兽道,能看出被野兽踩踏的草木,还有沿路遗留的粪便。
“小心些,拉着我的手,踩着石头过。”
半路遇见潺潺山溪,比家里门前那条要窄细,里面丢了几块大石头,颜祺紧握着霍凌的手,小心翼翼踩在上面跳到了对岸。
“再过几个月,水里就有林蛙了,你以前见过没?”
见颜祺迷茫摇头,他道:“其实就是山里的一种小虫合虫莫,你不怕就成,到了时节,大集上好些人扯着绳子卖晒干的林蛙,论串算账,一挂就是一大排。”
“有些怕这个东西的,轻易不敢往集上去,咱家大嫂就怕这个,说活的时候黏糊糊赖唧唧的,晒干以后像大虫子,更吓人了。”
颜祺以为林蛙是药材,问明白了才知是吃的,能拿来红烧或者炖汤。
“那嫂子不敢看,敢吃不?”
“你咋知道她虽然害怕但敢吃,说是做熟了就不长那样了。”
颜祺笑弯了眼睛。
“我想到我奶,她怕蛇,但有次我爹和我大爷两人从山上打了条蛇回来,做熟了她吃得也可香了,还说炖得烂糊,适合她吃,问她怕不怕,她说死了进锅都是肉。”
虽说走山路动辄就是爬坡涉水,可一来不赶时间,霍凌走得慢,二来有人陪着,说说笑笑,竟不觉得多累。
“前面有一大片猴腿菜,我年年都往这处来,不过今年还是第一次。”
他领着小哥儿转过几棵树,面前出现一片平缓向上的山坡,猴腿菜根根直立,顶端打着卷,都是绿色的。
这种野菜在颜祺的老家没有,他觉得稀奇,伸出手指扯了扯那个卷曲的地方,发现表面摸起来还是毛茸茸的。
“这个要怎么吃?”
“炒肉或者凉拌,野菜的吃法都差不多。”
霍凌放下背篓,用衣袖蹭了下脑门上的汗,一入四月山里就明显暖和起来,为了防草爬子,衣服扎得严实不透气,可不就冒汗。
“这个应当只有山上有,还得是靠近水的地方,太干的地方长不出。”
他教颜祺怎么采,猴腿菜不用锄头挖根,直接上手掐断根。
两人蹲在一起掐野菜,一时间耳畔都是清脆的断裂声。
大个儿在旁边找了个地方坐下,时不时转下耳朵,一副站岗的严肃神色。
猴腿菜太嫩,掐断的时候几乎不费劲,怕散乱着放在篓子里压坏,他们凑成一捆就扯根草捆一下,然后一捆挨着一捆放。
采野菜对于霍凌而言,都算得上是偷懒了,他跟颜祺说要是累了就去旁边坐一会儿,他自己继续干。
“蹲久了腰疼。”
颜祺想到昨天自己腰疼的缘由,又默默揪了一根草捆菜。
“这点活而已,不累,我和你一起。”
霍凌见此也就没再说,不过手上却是加快了速度。
“大个儿,你吃不吃?”
等把这一片采完,时间已过去挺久,颜祺看着满满一篓子的猴腿菜,心满意足。
他捡起一根漏掉的,碰了碰大个儿的鼻头,大个儿打了个喷嚏,转头去叼了节树枝过来,要和他俩玩。
于是霍凌和颜祺轮换着,扯住树枝的一端,大个儿则咬着另一端往后拽,一旦人拽不过它,树枝脱了手,它就高兴得对着树枝汪汪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