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刺者惊惧而拼命支持,高高举着匕首膝行于地,被刺者愤怒、困惑,抖着手怒目而视。
被踢去了匕首的费贞娥万分惊恐,她的手撑在了方才那贼人酒醉脱下来的盔甲上。有了!她握住宝剑的剑柄,双手拼尽全力向前一刺。
她仍然惊恐万分,甚至不敢抬头去看一命呜呼的敌人。杜若的神态表演得极为恰当,他颤抖着皱眉垂首,再次抬头时展开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浴血的、咬牙切齿的笑。
“钢刀上冤气伸,银灯下冤家陨。”他这样唱着,唱句也一字一铿锵,与平时的唱法并不相同,“叹苍天不佑,不能将巨寇刃……”
杜若演活了一个国破家亡、悲哀绝望的宫女,手刃敌人之后自刎时,脸上狠戾的胭脂似乎都有了几分血色——一个小小的宫女尚且在王朝覆灭之后,为了国恨家仇而殊死一搏,满座诸君又何作悲观之语?
台上台下一时寂静。
京胡唢呐奏响了尾腔,杜若仍然保持着自刎的姿势,衣裙线条潇洒利落。
热烈的掌声漫过戏台。
一场戏罢,杜若挽起水袖深深施礼,从侧幕逶迤而下。
台下仍然沸水一样响着掌声、欢呼和口哨声,汉广会馆的刘老板跨步登到台前示意,然而汉城戏迷的热情还是出乎他们的意料——一定要把角儿再喊出来。
“柳杜两位老板,何时赏脸《游园惊梦》?”有茶客这样高声询问。
“武戏可一定别少了《双挂印》!”
“还要那出《凤仪亭》!”
点名要看《凤仪亭》的话,现在可没有王玉青那样恰恰当当的王允来演了。
杜若只在幕后静静站了片刻,将台下的欢呼听了听,还是自顾自解着衣服,回到后台去卸妆了。热情的观众,自然有戏园老板和道琴来招待。
方才演出结束了的柳方洲也正在后台。他早早卸了妆,穿了件藏青袍子坐在镜台边上,漫不经心地打理着杜若上台前没来得及收拾的妆匣。
杜若在门外放轻了脚步,悄悄看着自己的师哥。他没有发现自己,垂着眼睛认真极了,灯下映出一片温柔的侧脸。
柳方洲把桌子上散落的刷子尽数收起,拿帕子拂去纷飞的妆粉,没有用上的水钻泡子也被他叮叮咚咚收拾了起来。
最后他拿起了杜若的胭脂盒。
柳方洲把胭脂盒拿在眼前,对着镜子看了看,然后展眉微笑了一下。
杜若大概猜得到,师哥想到了什么。
他们互诉情衷那天,杜若就是这么坐在镜子前,拿胭脂盒挡住了柳方洲的嘴唇的。
“怎么,师哥自己演过戏,就自己回来了?”杜若存心要逗他,从柳方洲背后闪了过去,故意扁了嘴问,“我的《刺虎》就不看了?”
“自然是看了的。”心里念着的人突然出现在面前,柳方洲放下胭脂盒微笑着回答,“我换了衣服就着急去看呢——早回来为你温了茶。”
柳方洲指了指高脚茶几上飘着热气的茶壶,还有一碟杏仁角。
“这还好。”杜若笑着扶上他的肩,捏了两下。
庆昌班的《铁冠图》一经演出,名声大噪。汉城文艺界内一时间纷纷讨论,描摹乱世之景、呼吁爱国之心的作品,并非是新剧新作独有,向历史求索同样能够以古喻今,点醒一二。
站在风口浪尖,所能接受的除了褒扬,自然也有嫉恨与嫌恶。
道琴推门进来的时候,柳方洲似乎早有意料。
“是不是要请我走一趟?”他问。
“……是。”道琴不安地搓了搓手,将那张盖着社会科印章的传唤条递了过来,“让……庆昌班相关人等接讯之后,在二十二日上午至珞南路22号。”
杜若也立即放下了手里的拂尘忧心地走近。他这几日在排演《思凡》,不过还是与会馆老板商议,还是要先演《战金山》这些武将报国的戏码。
“他们不来找麻烦,那才奇怪。”倒是被传唤的柳方洲反过来安慰杜若与道琴,“本来公众里就有投敌的议法,我们这一番做得声势浩大,必定会被惦记。”
柳方洲早就做好了,被无休无止的麻烦找上的决心。汉广会馆的老板虽然与他想法一致,真到了这种时候也无法为他提供多少庇护。
说什么罢演救国,天大的笑话!一时无言之间,柳方洲又想起了孔颂今扭曲着讥笑的脸。
他们所作所为都是出于本心,也不知道那自诩清醒的孔颂今,现在是不是仍然以为,庆昌班是在浮夸作戏。
在到官府应诉之前,先是别有用心的人在报纸上发难——公然质疑庆昌班来汉花费多少,是否合法?所定戏目是否是另有暗指?再者,柳方洲又是如何继承庆昌班的名号的?
杜若想到当年石总督的赶尽杀绝,生怕柳方洲身世被人察觉,又是一阵毛骨悚然。
“师哥,我去吧。”他几乎祈求一般对柳方洲说,“你不要再往他们眼底下走了。我怕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