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过路口敌军的哨卡。哨兵警戒地看着哭唱着的张端,手里的枪械哗啦啦响动。
他们谁都没有向外国人鞠躬。
“为什么此一去不见回头?”
【作者有话说】
【红衲袄】是常用的伤逝曲牌,比如《牡丹亭》中哭杜丽娘之死、《南柯记》中哭瑶芳公主之死,都用的这一曲牌,所以放在了这里。
第70章
“班里那顶凤冠,师哥你可看见了?”
杜若砰一声合上面前的红木盔箱,转头问柳方洲。
“这都多少日子没有演出了,不能拿在外面罢。”柳方洲把毛笔在砚台上蘸了蘸,“你看一眼别的箱子里。”
“我也正奇怪呢。”杜若拉开另一个木箱上的小屉,看了眼又摇摇头。
沦陷之后一直到今天,王玉青坚决拒绝了所有的演出邀约,不管是留城权贵还是外国军官——面对外国人时他会说,他说班内新有丧事,实在不宜出面;而面对城内阔少时,他会直言不讳地回答,大徒弟因为境内的纷争而去世,实在是再也无心弦歌。
到了今天,他更是吩咐了班里学徒,将仓房里的衣箱全都收拾起来,按照过年封箱时一样贴上封条。
“师父,什么时候再开箱呢?”杜若问。
“这可说不准。”王玉青只是摇头,背手离去了。
杜若垂下眼睛。他不敢在王玉青面前叹气。
柳方洲安慰似的,像平常一样伸手摸了摸他的发心。
“——对了。”
王玉青突然又转过头来,柳方洲急忙撤回自己的手,两个人尴尬地僵在原地,等着班主发话。
“封条不要写‘封箱大吉’了。”王玉青的目光平淡地在柳杜一对身上略过,“就写‘封箱平安’吧。现在也盼不得什么大吉大利,能求平安就足矣。”
于是柳方洲和杜若惊魂未定地安排下了封箱的事宜,杜若清点物件,柳方洲写封条。
“凤冠怎么能丢了呢。”柳方洲将手里写好的封条晾在一边,“我再去东边耳房里看看。”
“总不能……真是落在了聚芳吧。”杜若的声音颤了一颤。
“……”柳方洲也沉默了片刻。
“班里的大凤冠,似乎就那么一顶。”杜若把桌边的过桥冠拿起来,整理了一下垂下来的浅粉色排穗。
“不心急。”柳方洲帮他把箱子搬好,“反正……”
反正,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登台演出。
对于王玉青的做法,至少柳方洲和杜若都是支持的。
他们都是戏班里的伶人,没有上阵杀敌的本事,也不懂得救国救民的道理,唯一能做的,也就是沉默着以作为自己的抗争。
而戏班其他人却有些隐约的担忧——庆昌班班底丰厚,在这抗战时日还能苟延残喘一些时日,可是一座戏班如果毫不演出,还能在这座孤城里支撑多久呢?
没有人去问过王玉青,这的确是一个无法解决的问题。
王玉青,也只是脊背太直,有些与聚芳戏园之流不同的风骨罢了。
京城的底层小民,却没有柳方洲与杜若这么幸运,还能有一片暂时没有被打翻的庇护——失去了生计的人们断水绝粮,要么被迫外迁、流离失所,要么束手无策、坐以待毙。
就只是泰兴胡同这一片,晚上时都能听见细弱的哭声,这几日渐渐多了起来。
杜若总会在这时轻轻披起衣服坐起来,悲哀地侧耳静听。他们有的是死在贫饿里,有的死在敌人刀下,有的也许是为了保家卫国所牺牲的烈士。
外国的军队也在四处搜捕地下党和负隅顽抗的本国将士。墙边时不时贴着通缉令的告示,街上也偶尔会走过车轮辘辘的囚车,一行鲜血连绵不绝滴在路砖上。
从沦陷那天到现在,这座古城见过太多鲜血与死不瞑目的眼睛了,空气里都飘着恐慌的血色,被这里的人艰难地继续呼吸着。
会有谁记住他们吗?杜若总是这样胡思乱想,记住他们这些人的惶惑与悲哀,他们会叹息还是不屑?他们会写下赞歌还是斥责,或者只是轻蔑的沉默?
“睡不着吗?”
柳方洲在听见他坐起来的响动时,也会随他一起坐起来,低声问。
“吵到师哥了。”杜若摇头,“我又听到了有人在哭……没事。”
“没有吵。”柳方洲吐出一口气回答,“你要是心里总是忍不住多想,睡不着,就来我这边睡。”
“总是麻烦你。”杜若局促地捏住自己的被角,嘟囔了一句。
“和我就不要说这个了。”柳方洲勾唇笑了笑,“我之前困在噩梦里醒不来,还总要靠你呢。”
现在你如果苦于心乱难眠,当然也可以依靠我。
杜若捏着被角的手指紧了又松,还是顺从了自己的内心——抱起自己的枕头,快快地坐到了柳方洲的床上。他把自己的枕头摆到柳方洲的枕头旁边,抖了抖自己那边的被子把头蒙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