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我是比不得你们清高!”孔颂今冷笑,“你们自己看得珍贵,这点翠包银倒也值不了几个钱!”
“你想什么法子都还能商量,要与外国人作生意,我绝不答应。”李玉也这样说。
“各位军官大人所点的戏码可不比平日里薄。”孔颂今还在嘟囔,“给谁做戏不是做……”
“好了,自己人就不要先闹成这样了。”王玉青无奈地制止,“非要这么讲,这‘庆昌’二字也得在今日改一改。”
庆昌班的“庆昌”,原是“庆盛世,昌文艺”的意思,现在“盛世”不在,这“庆”字也不知该落在哪里。
这层意思还是几位师父不欢而散之后,柳方洲出来寻着杜若,听杜若解释才知道的。
“师父自己也为难。”柳方洲只能说,“这时节谁都为难——还好咱们还有师父能倚仗。”
杜若默默无语,也只是轻轻点头。
项正典在隔壁院落里闷头练嗓,他心里有气,唱出来格外悲凉激越。
“项师兄,在练什么?”杜若打了个招呼问,“刚才师父他们说事情,你怎么不过去。”
“别姬。”项正典说。
《千金记》里的《别姬》折子,前几年改编成京戏之后,传唱颇广。其中的西楚霸王一角,有的戏班以武生来演,有其他一些则以花脸来演,都以演员能力为准。
而项正典本人唱做都好,幼年有武打功底,后来也兼工花脸。庆昌班的这出戏在王玉青之后,也自然落在他头上。
项正典没有回答他第二个问题,然而柳方洲与杜若对视一眼,心里各自明白。
看他们的大师兄这样生着闷气,两个人谁也不敢再把孔颂今刚才引起的争端讲给他听,也说不出口什么宽慰的话。
杜若点头表示知悉,转身又看到这间偏院里,夏天时被雷雨劈落的杏树。枝桠断口现在已经黑漆漆一片,看过去十分晦暗难看。因为半边树干都已经被劈折烧焦,整棵树也没了活意,叶片零落萎顿。
而夏末的时候,杏子也没有结多少,只有几颗小而白的果实挂在树梢上,连鸟雀都不来啃食。
年初的时候,“庆大班”连同道琴几个人,在杏树下谈天说笑,那时还是满树轻云落霞一般的杏花,而他们那时对未来也是憧憬无比——谁能想到今日忧愁惨淡的光景呢?
“盖世英雄,始信短如春梦。”
项正典叉着腰,仔细回忆着戏词,咳了一声,摆起架势念白。
“力拔山兮气盖世……”
接下来就是鼎鼎有名的《垓下歌》。不过项正典这一日唱着解闷,唱了一句竟然有些走板。
“现在京腔的唱得多,真是忘了。”他又是气闷地停下,抓了抓头发说。
“项师兄,我帮你打着‘急三枪’拍子。”柳方洲说。
“不用啦。”项正典对他笑一笑,摇了摇头说,“你俩听着吧!”
耳边又听见项正典唱道:
“仰天大哭长吁气,
回望山河黑雾迷。
百战徒劳霸业空,
万千辛苦不成功。”
后来杜若总是回忆起那一幕,他们平时总是开一些名讳上的玩笑,如果自己那时足够小心、足够畏怯,也许就会想到。
而柳方洲想到的却是,项正典独站在杏树之下,无人对戏,只是把那把宝剑在臂弯里虚虚一抹,站成了一个格外怪异而凄凉的姿势。
聚芳戏园在三天歇业期过后,竟然又装点一新,重新营业起来。
三个人在大门口停住脚步,奇怪皱眉。
不过,那花花彩彩的霓虹灯牌,这时已经换下了汉文——改做了驻城敌军所用的文字。而精致的广告海报栏上,也挂上了白花花的旗帜。
“他们改旗易帜倒是改得快!”柳方洲冷笑一声说。
“你们聚芳上午时传的口信,我们来取东西。”项正典也懒得多看,厌恶地对门口候着的伙计说。
“三位里面请。”伙计笑着鞠躬,“已经全预备好了。”
王玉青也没有想到,聚芳所说的“取物”,其实是摆下了日场的戏场。前来观赏的,自然也是那些驻城军队的军官与投敌求安的权贵——杜若在二楼还瞥见了茶楼老板的影子,正眯眼睛打量着庆昌班来的是哪几位。
“东西我们不要了。”项正典立刻左右拦住柳杜二人,“我们走。”
“失陪了。”柳方洲也微微鞠躬。
“哎,三位老板别急着走。”那伙计眼疾手快,一把扣住门把手,“戏码咱们好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