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那时沉湎于杜若贴近他时滚烫的脸颊和眼睛。
杜若安静沉默着却心声沸腾,被道琴奇怪地询问起异样的神色时,也只是躲在了柳方洲的肩膀后面。
第二天一早,道琴的知了笼子就惹出来了麻烦。
晚上还和柳方洲说着寒蝉不鸣的事,然而清晨时一整个笼子里的蝉齐声作响,本来蝉鸣就尖锐聒噪震得人头疼,密密麻麻七八只集在一起更是刺耳。开训的小锣嗡的一敲,墙根传来嗡嗡嗡更多的响声,连绵不绝。
本来列队准备练嗓的生徒们登时笑成一团,清早起来好不容易整顿好的精神,也稀里哗啦散了。
来监督徒弟们晨训的张端火冒三丈,捏着鼻子把藏在队伍末尾打瞌睡的道琴揪了起来,让他对着墙吊嗓子,一定要把蝉声盖过去才算亮。又被抓到了犯困打盹,早饭也被免了。
“道琴,你昨晚还说秋蝉吃不得呢,这不也让你吃着了。”柳方洲站在院墙边压腿,把长腿搭在窗台上俯身下去,一边轻松地对道琴说。
“——什么?”道琴偷眼觑着张端走远了,才敢转头问柳方洲。
“我说,让你吃着苦头了。”柳方洲说着自己笑了起来,“这可吃饱了罢?”
“就知道柳师兄没什么好话。”道琴苦着脸转回去,继续对着墙咪咪啊啊地吊嗓子。
“什么没好话,听我说。”柳方洲招了招手。
道琴将信将疑地凑过去。
“前日夜戏回来买的枣花酥,还有半盒在我那东厢房窗户边,桌子上放着。”柳方洲对他说,“你的早饭不是成了西北风?快去拿了吃吧。”
“柳师兄你今早真奇怪。”道琴摸了摸肚子,还是信了他。
“快去吧。”柳方洲拍了拍道琴的脑袋瓜,又偷眼觑着旁边的杜若,自己回头继续练功了。
柳方洲这一早的表现属实异样。平日里他的玩笑话最多也是省下给杜若说,今天一早却格外话多,左顾右盼地停不下来。
这会儿功夫劈空把项正典练着的短枪夺在手里,那会儿功夫给时喜讲一讲《打棍出箱》这出戏是什么故事,又跑到旦角练功院子门口问李叶儿,知不知道《虹霓关》最早是谁编成的京戏。
“这倒是奇怪了,柳方洲你是吃了道琴逮的季鸟儿不成?”项正典狠狠搓了一把柳方洲的后脑勺,“一睁眼嘴就没停下,这么聒噪!”
“道琴自己都没那个口福,怎的轮得着我。”柳方洲把乱了的头发对着窗户理了理,装作无事发生似的转头就走,“项师兄,咱们再练一折《通天犀》去?”
杜若刚刚唱完一折戏,微微气喘着坐到石阶上歇息,看着柳方洲说笑着离去的背影有些发愣。
扑的一声,月亮门边的花树掉下来一片枯叶,恰好落在杜若肩膀旁边,才让他突然回过神。
果然是秋意渐浓,草木都已经按照节律轮转,开始枯萎颓落。
秋色弥漫,只不过这里有个人还在春情荡漾——杜若他自己。
而柳方洲这一早为何如此活泛健谈,杜若心里也能猜出八九。毕竟昨晚那仓促的碰触,像湖面掷石一样使他心波荡漾,而许多的话仍然未曾说明,许多的心结也还未解开。
也许是两情相通,师哥也稳妥着爱恋他?
杜若想着想着便面红耳赤,怀抱里像是揣着一只小猫,细细碎碎地挠着自己的心底。
几次都是师哥先对自己说明了什么,也许这次该自己向前回应。杜若把手指按在嘴唇上,又垂下了眼睛,暗地里笑话自己痴迷作态。
坐久了腿酸腰疼,杜若拍了拍衣襟站起来,想转回隔壁院子找洪珠师父学戏。
走过回廊,正巧瞥见一片深蓝色的身影,是柳方洲站在窗下练唱,所唱的是《牡丹亭》“拾画”一折。
这一折所唱的是杜丽娘伤春而逝,柳梦梅无意中捡到她曾经的写真画像,一见爱慕而再三欣赏,颇有几分发乎情止乎礼的味道。
李玉为他吹笛伴奏,笛声圆润悠扬,柳方洲穿着练功用的素褶子,素面朝天,仍然是倜傥风雅的玉面书生。
他也很快留意到了杜若的身影,碍于师父在此,只是微笑着对杜若点一点头。
然后继续着戏里的动作——柳梦梅闲步太湖石旁边,偶然捡拾到杜丽娘所留下的春容,一时间当作了观音画像,开匣细看,又自笑自唱,果真是个痴书生。
杜若看着便移不开步子,于是安静地托腮坐在一旁,听着师哥唱那支“千秋岁”。
于是柳方洲唱道:
“小嵯峨,压的旃檀合。
便做了好相观音俏楼阁。
片石峰前,
那片石峰前,
多则是飞来石三生因果。
请将去垆烟上过。
俺头纳地、添灯火,
照的他慈悲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