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师兄像南城根底下晒太阳的老头儿。”道琴扮了个鬼脸,“也是自己发呆出神,唠叨着说自己老人觉少。”
“那我拿了拐杖,先得绊你一跟头。”柳方洲假装佝偻起腰,颤巍巍咳嗽两声说。
杜若果然被逗乐了,弯起眉眼跟着笑。
“那我还坐在师哥旁边呢。”他说。
“杜若得是坐我旁边乐呵呵的老伴儿。”柳方洲又说。
李叶儿倏地从自己的座位上挺直了背,看向了柳方洲这边。
这时候杜若倒也脑袋灵光了起来,结结实实红了脸,低头自己拨弄怀里的花。
“还没发终身之盟的誓,先许下了个白头到老。”李叶儿煽风点火。
“我的意思当然是,等我们老了也要搁一块唱戏呢。”柳方洲赶紧找补。
等老成老头儿了当然也要一起唱戏。或许年老气衰挂靴不唱了,一起牵着哈巴狗逛北海公园,遇到有票友自拉自唱的就亮一嗓子去。
他总是不知不觉地把杜若放进了自己的将来里,而普通的师兄弟不会这样。
再怎么说,普通的师兄弟也不会想和对方长久相伴,不会梦到自己吻对方的唇,不会在被梦魇缠身时寻找对方的安慰,也不会在对方开老夫老妻的玩笑时红了脸。
一趟巡演下来,柳方洲觉得自己得到了许多。虽然仍然两手空空,但是知晓了家人的线索,并且觉察到了自己异样的感情——面对被自己视为“家人”的杜若。
可是你,柳方洲,你想让杜若成为自己的什么人呢?
火车在扬城暂停,项正典过来招呼柳方洲到月台上站站,多少透透气。
也有乘客在扬城中转,行李来往、送行道别、摊贩叫卖,各种声音络绎不绝。项正典和柳方洲倚在站台边的栏杆上,漫无目的地看着面前的人群。
“这种时候还挺适合抽根烟的。”项正典抱起肩膀,“蛮气派——像大老板大将军的架势。”
“被师父看到,你脑袋不保。”柳方洲说。
戏班里的规矩一向是烟酒不沾,既是为了俭朴风气,也是以养住嗓子为重。
“我当然是开玩笑的。”项正典又笑嘻嘻地回答,“不过我倒是不讨厌烟味。说来也奇怪,明明咱们班里没有抽烟的,我也不认识别处的人。”
要不然问问大师兄吧。柳方洲自己怀揣着心事,突然异想天开。
“项师兄。”他转过身面对项正典,郑重开口。
“干什么?”项正典莫名其妙,还是搭腔了。
“我想问你个事。”柳方洲无论如何都想不出该怎么措辞,只能这么说。
项正典警惕地向后跳开一步。
“你《凤仪亭》庆功酒第二天早上,自己坐楼梯上的时候,也这幅表情。”他指着柳方洲的脸说,“又想干什么?”
“也这幅表情?”柳方洲抹了把脸,“什么表情?”
“你自己看。”项正典又指向火车的窗玻璃。
柳方洲又充当起自己的相面师傅来。只见他自己眉头紧皱、心事重重,又嘴边含笑,仿佛有所憧憬——好一副尊容。
“春心荡漾。”项正典以不容置喙的语气下了结论,一指头戳在了柳方洲脑门上。
“别胡说。”柳方洲下意识地否认,“……好吧,你先等我说完。”
“你说。”项正典一脸苦瓜相地听着,“看上谁了?你也没比我多认识几个姑娘啊……”
“我都说了你等我说完——”柳方洲也急了,“别瞎猜!”
“那你快说,一会车得开了。”项正典识相地闭嘴。
“你有中意过谁吗?”柳方洲别扭地问。
项正典沉默。
“还有别的问题吗?”他问,“下一个。”
就知道他这个大师兄靠不住。
“我现在拿不准我自己的想法。但我知道他对我意义不同,”柳方洲还是继续说了下去,“但也不像戏里演的那样一见倾心,见一面就被勾去了半个魂。”
“我懂我懂。”项正典连连点头,“见一面被勾去半个魂,那不就是《凤仪亭》嘛。”
“我只是觉得……”柳方洲渐渐沉思了下去,“他对我很重要。”
很重要。他现在家散亲亡,只有杜若的怀抱能被他所拥有。
火车的汽笛声兀自响了起来,两人赶紧回到车厢。
“得了,你还是自己琢磨吧。”项正典最后这么说,“等琢磨透了,别忘了告诉我是谁家姑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