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说笑了……嗯。”
“还是你师哥讲的你听得进去。”洪珠含着笑说。
“师父讲的,我听得更明白。”杜若卖乖。
“得了,我可不和你的师哥比。”洪珠和杜若说笑着,又瞥了眼王玉青,“我这师哥可没那么好心肠。”
杜若不敢回话,王玉青倒是笑了一声,抬起脸来捏了捏眉心。
“你也起来吧。”他转身看向白小英,语气更硬了一些,“这次罚你是为了让你长记性,听到没有?自己的戏,自己该记清楚的就得记清楚,别丢了全庆昌班的面子。”
白小英的脸几乎要低进胸膛里,忙不迭点点头。
“杜若也要记着。”洪珠把筷子递给王玉青,一边也偏过头来说,“快到年节了也不能懈怠。昨天教你的《醉酒》身段记熟没有?下午合一遍。”
“好嘞师父,记着了。”杜若捏紧了手里的信纸,和白小英一前一后跑出了正厅。
还没走远,就听见王玉青和洪珠说着什么,朗声笑了起来,全然没有刚才绷着脸说教时的样子。
真奇怪。杜若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柳方洲坐在屋子里唯一那把颤巍巍的椅子上看班上公用的戏本。
“没吃饭呢?”看见杜若急匆匆跑回来,他问,“到哪里去了。”
“不饿。”杜若把信纸铺在床边,蹲坐着扭开笔,“——我去找师傅借笔呢,给我家里写信。”
“我看你是早上在茶园贪多了点心,连妆都没卸就往嘴里塞蜜供吃。”
“就是好吃嘛,裕盛的蜜饯温桲也好吃。”
“你可别过了个年节更瘦了。最近洪师父不是在教你《醉酒》吗?哪有弱不禁风的杨贵妃?”
“才没有瘦——‘鸳鸯’怎么写来着?就是水鸟那个鸳鸯。”
“你来椅子这里写。”柳方洲把戏本卷起来,给杜若让开椅子的位置,还是没忍住问,“……你在写什么?怎么还得写这个词?”
杜若把信纸放在椅子上,重新用手掌展平:“我在给我家里写信嘛。说秋天倒仓的时候,师哥带我到湖边喊嗓,湖上的鸳鸯都被我喊得扑棱棱飞了起来,掉了好多绿色的蓝色的羽毛。”
“写这么细。”柳方洲拿过笔替他写了两个字。
“是啊,我得告诉家里,我今年做了可多事情。尤其是冬月,和师哥合演了好多戏,还登上报纸了呢!”杜若把笔尖在纸上戳得嗵嗵响,“让他们不用惦记我,除了有点睡不饱,我什么都好。”
半晌没听到答话。杜若猛地抬头,柳方洲托着下巴看着杜若的脸,不知道愣了多久的神。
“师哥?”杜若抓着笔奇怪地问,“我哪个字写错了吗?”
“没有。”柳方洲对上他的眼神才一下子回过神来,“我刚才想起来一句古诗——”
他的耳垂莫名其妙红了半分。
“我可不听。”杜若继续把眼睛放回信纸上,也觉得脸颊发热。
【作者有话说】
弄笔偎人久,描花试手初。等闲妨了绣工夫,笑问【鸳鸯】两字怎生书?
第9章
除夕夜里是庆昌班最寂寥的一晚。过节封箱不演,有家室的、家离得近的多数回家守岁,只剩了伶仃一个的柳方洲,和回不去家的杜若。
王玉青还是问要不要随他回去,柳方洲还是拒绝。于是班主给了柳方洲和杜若压岁红包,算作他们在戏班看守的工钱。
不用学戏演戏,一旦闲下去,有得是事情可做。柳方洲带着杜若上街买了红纸,自己写了春联,又张罗着打糨糊往门上贴。
杜若拿着多余的红纸剪窗花,一边抬头给柳方洲看春联贴得正不正。柳方洲的楷书写得也漂亮,撇折横竖收放自如,想来在和杜若相见之前,很下过文章功夫。
师哥从前的春节又是怎么过的呢?想来也是家人围坐,亲密热闹。如今只剩下他孤苦一个,会不会心里难过?
难过恐怕是必然的。柳方洲把春联贴好,从椅子上跳下来,走远两步看了看效果,脸上露出些怀念的神色来。
杜若看见他突然安静下来的时候就会轻轻走开,免得让他在自己面前拘束,反而更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