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浩言心里一动,他知道李徽明很懂他,就像他很懂笔下的每个角色一样。
“其实徐编你知道的吧,演员演戏的时候分体验派、方法派和表现派。小陆总是很典型的方法派,你别看他该哭该笑都挺公式化的,但这个不容易出错。”李徽明边吃边说,“至于我嘛……我实在没什么天赋,只好做体验派……好吧,说是体验派,其实能体验的生活也很少,你看,像校园剧,我还能从自己读书的时候找找感觉,像演偶像剧里的路人角色,过得苦一些的,我也有过这种日子。但是比如要演什么古代王爷、又或者演什么高智商罪犯,那就完全没法体验了。”
“那你怎么办?”徐浩言问。
“就是找个练习的地方,揣摩角色的心理,然后得出来一个‘感觉’,”李徽明比划了一下,“就是,不是‘他应该这么做’,而是‘我应该这么做’的感觉。徐编,你能理解我的,对吧?”
徐浩言何止能理解,徐浩言简直太能理解了——因为他写小说,也是这样的。他点了点头,然后说:“我写小说的时候,也会这样代入每一个角色去想,有时候是为了最后的冲突而调整人物的生平,让他必须在那个时间、那个剧情上爆发出来,完成一本小说的高潮。”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在以前很中二的时候,我会写什么‘世界线收束到了一起’‘命运的车轮驶向了既定的轨迹’之类的,现在想想,这种‘命运’对角色来说,还真的是很不公平啊。”
“也有可能是因为角色‘活’过来了——徐编应该也听说过的吧,‘是安娜自己要死,我怎么能控制呢’?”李徽明就这么盯着徐浩言,“角色的人生越丰满,他就越有自己的思想,这种思想会招致毁灭。”
徐浩言没想到自己能被捧得这么高,他连连摆手:“这可是越级碰瓷!我只是想努力达成这种感觉,至于别的……我也希望我的角色可以逻辑自洽,直到他死亡。”
几息沉默里徐浩言想到了自己改过的几本小说改剧,有的恶女主角变成了白莲花,有的懦弱女配变成了心狠手辣的反派,有的反派最后因为一点善意洗白,有的主角因为变化的人设而像个伪人。但握着笔的他无能为力,他只能麻木地敲下文字,把原本的角色一点一点覆盖过去。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希望我的角色以自己的意志活到剧情结束。”李徽明一只手,越过桌子抓住了徐浩言的左手,直到徐浩言不再试图把手抽回去,他才继续说,“所以在看到徐编写的满满一叠人物小传的时候,我想,最适合我的编剧出现了。”
这话说得徐浩言有些耳热,他低下头想要做点什么来掩饰,最后还是没有成功。
“而且,和徐编你相处的时候,我可以很清楚地分清楚,我是我,角色是角色。”李徽明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简而言之,就是可以避免别人所说的‘太入戏了’。我还好,演一个角色没有超过三个月的,所以走出来得也快,就是偶尔会有头疼的感觉,感觉好像,角色在我身体里,还没有走。徐编你会有这种感觉吗?”
徐浩言摇了摇头:“要是每一个角色都这样写的话,我早就该精神分裂了……我沉浸得没有你那么深——你有做心理疏导吗?”
“没那个钱,后来学着学着,想到了一点办法,演完古装就去玩手机,演完反派就去做义工,脱离身份会快一些。”李徽明犹豫了一下,“只是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不太会产生那种,被夺舍的感觉。”
“听起来好像我是一个锚点。”徐浩言找到了一个形容词。
“对,就是锚点。”李徽明点点头,“可能就是因为徐编你又能分析角色,又能分清角色和自己,才能帮我也分清角色和自己。”
徐浩言一时哑然,随后小声说:“有些角色大可不必入戏……”
李徽明也听到了他的话,他低下头去喝了一口汤,然后说:“但是徐编,你要想清楚,这一次的李不言,他必须是你。”
徐浩言的筷子停下了。
他实在不愿回想起留在学校宿舍里死活不敢出门的夜晚,也不愿意回想起吵架后被父亲拿着菜刀追的狼狈,那个晚上他跑了整整一夜,每一次呼吸都像肺部着了火,但他不敢闭眼也不敢休息,搭上了最早的一班城镇公交到了城里。天光破晓时他看向车站外染色的天空,竟然觉得人生好像就要停止在这里了。
“是啊。”过了好一会,徐浩言才说,“我以为没有人帮得了李不言的——但你出现了。”
第30章
最终的剧本被徐浩言命名为《问道心》,是由他和李徽明共同商量了一晚上才完稿的剧本,剧情的重心也从陆不疑变成了李不言。经过文鹤盛和陆娉婷的审核后,文鹤盛将它评价为“个人风格很重的剧本”,陆娉婷虽然不太满意,却也觉得这是一部还行的文艺片剧本,权衡之下,还是决定尽快投入拍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