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无寂才刚系好衣带,抬手抹平宽袖,转头一望——
榻上,尾璃倒悬着仰卧,六尾散开,雪肤赤裸,头枕于榻边,银白长发如瀑般倾泻垂落,散落至地面。她修长的双腿一伸一曲,腰身弓起,令酥胸曲线更惹眼。
颠倒的视角里,她含笑仰望着他,唇角上挑,眼底带着几分挑衅。
他神色微沉,步履不紧不慢,走近榻边。
他停在榻前,下身便正好与她逆倒的脸齐平,那脖颈纤细雪白,似一握便会断。
她眨了眨眼,笑容带着坏意:「魔君这般看我,可是要罚?」
晏无寂双眸微瞇,下身又硬了起来,恨不得现在,就这样,塞进这张小嘴里,看她还能否笑得出来。
他终于能体会人界那句话——从此君王不早朝。
他终只是俯下身,逆向而下,深深吻住红唇,低声道:「昨夜才求着本座停,现在又来勾人?」
「昨夜是昨夜,今日是今日嘛。」她娇笑道。
晏无寂嗤笑一声,只拿起她的纤手,将一根红绳系于她腕上。
「本座有正事要办。若你无聊,只要是魔界结界内,哪都可以去。红绳上有本座的魔气,没魔物敢伤你。」
「紫月升起之前,本座要见你回到榻上。若敢逾时——你自己知道会怎样。」
尾璃驀地双手抓紧他的衣襟,将他拉向自己,伸出小舌舔了舔男子的唇。
「知道了。」
后园里,一隻白狐正懒洋洋地躺于灵泉旁,六尾蓬松,晒着日光。
寂静突然被少年的笑声划破——
「小狐狸,你是有多爱睡啊?」
白狐抬眸望了他一眼,不理他。
晏无涯走近,姿态悠间地倚在石案上:
「还气啊?你那迷心术害我吃了五十串冰糖葫芦,吐了一整夜。我害你走火入魔,不就是扯平了吗?」
白光一闪,尾璃终于化为人形,坐在泉畔青石上。她一膝曲起,另一条修长玉腿随意地伸展,素足浸在泉水中。
她冷道:「能一样吗?我可没置你于死地。」
「我也没要置你于死地啊,顶多疼一疼。」白衣少年摆手,「况且我也不是不会现身救你,大哥比我快而已。」
她仍不搭理他。
晏无涯嘻皮笑脸道:「好啦,我保证,以后不找你麻烦了,行了吧?整日留在殿里,不无聊吗?我带你去魔市转转。」
「魔市?」一丝好奇染上尾璃的声线。
晏无涯嘴角勾起,得意地挑了下眉:「怎么,动心了?晏无寂不是下令,只说不许你出魔界吗?魔市就在魔界里,不算违规。」
尾璃有些犹豫,指尖不自觉摩挲着自己狐尾。
魔市——听上去似是个很热闹的地方。
「放心,有什么事,我替你扛了!」
魔市虽在魔界结界之内,却是魔、妖、人三界的交界处。长年笼罩在浓雾之中,无日光可透,唯以鬼火照明。
为免招摇,尾璃收起六尾,长发化为乌黑,仅着一袭淡紫衣裙,看去与寻常人族女子无异。
晏无涯一身素白,墨发半束,眉目清俊却仍带几分稚气,比尾璃矮了些许。
二人手里各拿着一串烤赤虫,吃得津津有味。
魔市人潮汹涌,嘈杂喧嚣,行人形色怪异——有人族修者、魔族、妖灵,甚至还有游荡鬼魂。
空气里混杂着药草、血腥与香料的气息,偶尔传来异兽的低嘶。
「为什么……你总惹魔君生气,他却从不罚你啊?」尾璃目光流转,边看摊子边随口问。
晏无涯瞥了她一眼,嚼着一口烤虫,笑道:「你想借他的手除掉我啊?」
「父尊有五子,却只有我与晏无寂同母。」
「母妃去世时,我年纪尚小,对她并无半点印象。」
「可大哥不同,他与母妃情感至深。对他而言,我可是母妃留下的最后牵掛。」
说到这里,他神色既轻佻又自恃:「所以啊,你还是死心吧。」
尾璃闻言,蹙眉反问:「你不是才几百岁?魔君已有几千岁了吧?魔君的生母是人族,又怎能生下你呢?」
晏无涯挑眉,语气理所当然:「你还知道不少嘛。父尊曾以添寿灯为母妃续命,母妃可是活了数千年呢。」
尾璃怔住。既然能延寿数千年……那么,晏无寂的母亲,又是如何去世的?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对魔君的了解其实浅薄至极。
当年以小狐形态被他餵养的记忆零碎。她连自己后来是如何离开魔界,与他失联,也不记得。
正思忖间,二人已行至一间兵器铺前。晏无涯被陈列的骨刃、黑铁鞭与短刀吸引,兴致盎然地停下脚步。
尾璃却心不在焉,目光早被不远处的幻术戏台牵去。
冥简阁是魔界宫殿中的藏书地。
阁内有成千上万的典籍,包含着竹简、兽骨、皮卷,甚至有「活着」的书,乃魂魄禁錮成册,书页低语不休。
魔君晏无寂于书案后翻阅着一卷古书,名为「妖图志」。
【蛛精】……多隐于幽谷暗林,蛛网如织锦……
其女化形,姿态娇媚,然指尖生丝……
传说百年蛛精,腹内能孕「鬼卵」……
【人鱼】……体半人半鱼……其族善歌,歌声能治愈亦能迷魂……
……声若琴瑟,可惑人心……
【妖狐】……初生一尾,九尾为极……其形最善幻化,常以美色惑人……
……惟狐心多诡,难测忠诚……
……至七尾者,或觉醒寻物之能……
晏无寂指尖微顿,目光幽沉片刻。
【九尾狐】
关于九尾狐的记载,竟空无一字。
一名魔卫步至案前,右拳抵胸道:「魔君。五皇子带尾璃姑娘去魔市了。」
晏无寂闻言,微微蹙眉。
狐狸爱热闹,也无可厚非。
「盯紧些,莫让她惹祸。」
「是。」
魔市的幻术戏台在角落一隅静得出奇。一名女子身着暗红长衣,面纱垂至胸口,只露一双淡红双眸,似笑非笑地望着尾璃。
「若愿以妖心为代价,幻镜可显你最想知道的秘密。」
尾璃秀眉微蹙:「……妖心?那不是要挖出来?没了心,如何能活?」
女子轻笑,声音宛若梦囈:「不需挖,只需让我进入你的神识片刻,借你心中一线执念,便能窥见命运的摺痕。」
尾璃下意识退了半步,又不禁往那盆清水望去。水面静静,竟……没有倒影。
女子抬手,指尖掠过水面:「若愿意,就凝神看着这盆水,心无杂念,只想——」
「你在玩什么东西?」
晏无涯的声音冷不丁从背后响起,下一瞬,尾璃手臂被猛地一扯,整个人跌入他怀中。
「你敢碰这种幻术?回去晏无寂扒了你的狐皮。」
他们尚未走远,面纱女子却缓缓抬头,红纱轻轻飘动,声音似雾似梦:
「殿下一直在等的契机……或许,快要出现了。」
——「!」
尾璃浑身一震,晏无涯也猛地瞇起眼。
他从未向外人透露过自己的身份。
女子眼含笑意,目光穿透水雾,幽幽开口:
「命运注定,我们会再遇的——五殿下。」
二人惊惕地退开,尾璃尚紧抓住他的手,毛骨悚然,声音低低的:「好可怕……那是巫女吗?」
「我也不知道。」晏无涯摇头,又冷哼一声:「呆东西,在魔市,怎可随意凝神望镜?小心魂魄都被勾走了。」
话音未落,尾璃又怔愣地望着不远处的摊贩,似被什么吸引,不由自主地迈步上前。
晏无涯连忙跟上。
摊位前,一块木板以紫漆写着几个字:
「今日异宝:人鱼」
案上摆着三件物什——
第一件,是一对眼珠子,静静躺在彩色琉璃盘上,水色的瞳仁宛如宝石,死寂无神。
第二件,是数片蓝绿鱼鳞,薄如蝉翼,边缘隐透银芒。
第三件……是一整窝汤。汤色乳白,热气翻涌,香气四溢。里头漂着几缕青绿鱼尾的残段,偶尔还能见到未完全溶化的细骨与肌膜,一望便知是精燉许久的好汤。
摊主笑呵呵地兜售着:「这一窝是今早刚熬的,水碧潭里捞上来的年幼人鱼。死得不久,身子还热着,就是喉子被人割走了——剩下的,我拿来煮汤,也不算可惜吧?」
尾璃怔怔望着那碗汤,彷彿从中闻到微不可察的咸腥。
传说人鱼的尸身会传来歌声的馀韵,可这窝汤却寂静无声。
歌声没了,不是因为死了。
是因为,喉被割走了。
脑中响起晏无涯说过的话——
——「你不知?水碧潭的妖首,特意送了隻人鱼精给晏无寂,换取魔族庇护。」
——「听说才刚化成人形,长了腿——那种天真、乾净、还不懂事的小妖……」
鱼汤的香气扑鼻而来,她胃中猛地一阵翻涌。
尾璃驀地往后一退,仓皇间撞上晏无涯的胸膛。
她转头看他,脸色苍白,唇颤着问:「五殿下……这是……水碧潭献给魔君的那隻人鱼吗?」
晏无涯先是神色一顿,眼底掠过一抹晦暗,随即又勾唇笑起来。
「哪有这么巧?他若不要,顶多也就赏给我,用不着杀。」
尾璃听着心口一紧。
他笑得轻慢,却掩不住那转瞬即逝的收敛神色。
夜色阴沉,紫光披散。
晏无寂踏至冥曜殿前,只见晏无涯倚于殿门之侧,似早已候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