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自我,只有目的。
他要林希活下去,为了那个每年奔赴来看他一次,却因他而死去的林家文,为了他的孩子,能继续活下去。
他不想林家文死掉,但林家文就是死了。
没有人知道林家文的存在,更没人能理解他的重要,他是孤独院子里唯一的一点颜色,每年生日的时候会才会出现,从他离开的那刻起,下一次见面就是林预下一年所有的期望,他说是他的亲人,是挂念他的人,是可以亲近的人,是哥哥啊,对于那时候的林预来说,还有什么会比出现这样一个无条件的人,更为诱惑。
毕竟...他只是个试管里独自诞生的怪物,有人愿意来认领他,那是多么不孤独的事。
可是他死掉了,林预孤独了很久。
直到江惟英的出现,曾经触不到碰不到的遗憾,好像都可以实现了,这也是哥哥,不可以认领,也不可以说出来的哥哥。
江惟英会给他很好的东西,用的,吃的,住的,就像林家文一样,哪怕他总是冷漠,说话也不好听,可是他的关心却是那么真实,那些都是林家文会给,但是隔了一堵墙他接收不到的。
他想,江惟英是另一个林家文,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是哥哥,是可以无条件亲近,无论如何也割不断联系的人。
在还分不清什么是伦理和道德的时候,他们已经把所有事做过了,该做的,不该做的。
江伯年说,他不怪他。
江伯年摸着他的头发,温柔地安慰他“不怪你,你什么都不懂。”
也同样温柔地告诉他“但是你不可以,你不配。”
“你只是一个试管里的试验品,你有你要做的事,不然你不会存在在这里,这些年,我放你出来也只是让你看看这个社会,想明白这件事而已。”
林预渐渐也就明白了,十万块钱,是他能来到这个世界的票价,这实在是个太过庞大的数字,纵使他这辈子都在为这十万块还债,依旧还没有还清。
而且感情这个东西太复杂,有些人生来就有,就算没有,别人都会给,可他生在试管里,长在空心的混凝土里,给过的人,除了死掉的林家文,只有离开他的江惟英。
他们给过的感情,都深深地在林预心里扎过根,开过花,可林预觉得自己养不活它们,又或许他本来就不配拥有他们,认清了这一点,他对这个世上的生存法则就很屈服了,那些不能得到的东西就好像天生没有任何关系,如果有,那也是类似于商场陈展在橱窗里昂贵的奢侈品,林预再喜欢,也都是“我只看看,我要不起”
他的胃终于不再出血,但终日难受,在江惟英彻底消失在他生活里的第八天,林预发现自己已经无法正常进食,连喝水也只能缓慢地喝下去才能被这个身体接收。
从此他最害怕的事情就从天黑天亮的睡不着觉或是醒不过来变成了吃饭,渐渐地,连时间的走动他都觉得可怕,到了那个点,得搞点东西吃,不塞点东西进去,胃就要让他受罪,但是东西放在他面前,他的眼睛嘴巴喉咙全部都受罪,它们很痛苦,食物进入嘴巴他不敢嚼,生怕惊动毛细血管的集体排斥,食物在喉咙里借道,那是第二重难关,林预憋红脸全身心抵御往上翻腾的压强,直到打赢了自己,把东西成功送下去,每天这样的战役要轮流两三次,林预真真正正觉得自己活不下去,就是这些食物开始的。
他从玻璃管子里爬出来一趟不容易,他相信世界上是有除了白以外别的颜色的。这让他一个人在外非常孤独的时候他都没想过要去死,被固定在床上打针取髓取精取血的任何时候他也没想过去死,唯独在吃饭的时候,他没有一次不想死,不再憧憬明年下个月明天下一秒,一想到还有饭没吃,那就只剩下没有任何希望的绝望。
客厅电视机上定格了一帧电影画面,林预躺在沙发上,没睡着的时候偶尔会瞥过去几眼,不知不觉这电影已经支撑他又过了小半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