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撑到现在还意识清明,显然已是极限了。
她忽然一阵剧烈咳嗽,浑浊的双眼流下泪水,“半截身子快入土了,老婆子如今才知天家寡恩,帝王无情,而东宫那位……若是靠得住,你祖父、薛家男丁,分明是被奸人构陷,何至于……”
“别说话了。”
将头埋在老太太肩上,少女闭上酸涩的眼睛:“别说话了,祖母,歇一歇吧,歇一歇。”
“等晚上到了驿站,孙女先前问过役差了,他说高大人同意给我们请个大夫,届时烘干衣裳吃些东西,好好睡一觉……都会好的。”
至于祖父勾结叛党,暗合尧亲王谋逆。
这里头的千丝万缕,真假是非。
人都死了,似乎一切都没了意义。
即便要沉冤昭雪,弄清真相,甚至复仇,该拿什么去博呢?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幽州距京三千多里。
听闻途中会经过诸多荒芜之地,一路少不得翻山越岭,未来艰难险阻,一切意外尚未可知。
先活下去吧,薛窈夭。
皇城夜宴,鎏霄台。
最高处的浮生阁,人在其上放眼望去,可一览京师万家灯火。
江揽州靠坐于廊下交椅,闲闲把玩一支酒盏。
在失神。
直到有宫人和太监找来:“殿下,贵妃娘娘让奴传话,待夜宴结束,请您去昭阳宫小坐。”
原因无他。
东宫如今被薛家和尧亲王一党牵累,尚在监禁盘察之中,江揽州此番荣耀归京,自是成了四位成年皇子中,除太子以外,风头最盛的那个。
殷贵妃有意跟他培养“感情”,拉近距离。
这对半路母子,一个乃帝王宠妃,却失去生孕能力;一个乃帝王遗落民间的皇嗣,四年前认祖归宗时却已然丧母,孑然一身。
为在皇城这种权力漩涡中生存下去,双方算是互相依附,荣辱一体。早在两年前江揽州十八及冠,殷贵妃便已为他精心挑选过姿容、品性、家世门庭尽皆出众的世家贵女,打算给他做皇子妃。
“还小,急什么。”未曾接受过天家教养,也没有太师太傅引导,相比自幼长在宫中的皇子,江揽州野中带狂,桀骜不驯。
偏偏帝王心有亏欠,格外厚待他。
殷贵妃无法强人所难,婚事最终不了了之。
然而仅仅两年过去,他在北地名声大噪。
立下的战功比某些戎马半身的老将还要煊赫。
加之如今出落得更加龙章凤姿,俊美无俦,一现身鎏霄台,便引无数贵女瞩目。
先前封爵宴上,承德帝明言他不小了,该成婚了。
被*指的女方乃户部尚书家的千金,是殷贵妃老早就相看好的。
正常情况下,江揽州应该领旨谢恩。
即便有什么意见要求,也该待私下再提。
然而。
“抱歉,未来得及告知父皇母妃,儿臣北地辗转两年,不幸身患隐疾。若尚书千金不介意终身守活寡,那么谢了。”
就差没直接说,我有病,不举。
你确定要嫁?
整个鎏霄台陷入死寂。
蟠龙宝坐上的帝王面色黑得赛锅底,有心申饬几句,然而席间皇室宗亲、满朝文武和世家女眷都在看着。原本一脸娇羞的尚书千金,一时间也是神色变幻莫测。
江揽州则没兴致逗留,他直接起身离席,孤身一人上了浮生阁。
此时此刻。
“转告昭阳宫,本王累了,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
这时一名劲装男子上了露台,“殿下。”
江揽州撩眼,也仅仅一眼,小太监连忙识趣地带着宫人退下。
劲装男子这才近身,迟疑道:“属下……有事相告。”
作为江揽州的随侍亲信,萧夙向来办事效率极高。
他带回的消息除薛家罪情,东宫现状,更还有——
“薛家老幼妻眷,流放之地乃北境幽州。”
北境幽州,九州之一。
属于他们的地盘。
江揽州:“与你何干,谁让你禀告这些?”
萧夙:“……”
是与他无关,但想起这日午后滂沱大雨,自家殿下在京郊原野时一反常态。萧夙还是硬着头皮,试探着问:“可需要属下派人暗中随行……护送她们?”
事情上,江揽州并未吩咐萧夙去查任何事。
更未交代过要他报备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