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包着羊肉馅料的胡饼叫做古楼子,羊肉里加入胡椒豆豉调味,抹上香油一起烤。
只是羊肉价贵,段知微连成本都付不起,只好放弃羊肉决定包猪肉,反正做炸酥肉也要用到猪肉,一起买了还省时省力。
段知微觉得这有点胡椒饼的意思,她在夜市吃过一回,外壳烤得焦焦脆脆,咬一口肉香混着浓郁胡椒的香气弥散开来,整个摊子都在大排长队。
她将肥瘦相间的猪肉细细剁成肉馅,将泡着葱姜蒜的水淋到上头,再搁些酱油、料酒,一起搅打。
若能搁些胡椒就好了,段知微遗憾得想,胡椒价比黄金,还是算了。
段大娘已经完全学会了炸酥肉的方法,换下了妃色的鲜亮襦裙着一身黄麻粗布衣服在门外忙得脚不着地,扭头对段知微道:“知微啊,雇个人吧,实在不行回头去东市赁个奴回来。”
段知微把其中一半肉馅炒香,闻言一摊手:“长姑啊,吾辈没有铜钱呐。”惹来排队的人哈哈大笑。
将鸡蛋、清油、酥油、牛奶等加入面团,等其发酵排气后,分成等大的剂子,将剂子擀成中间厚四面薄的饼皮,再加入油酥收口再次擀长卷起。
最后加入一半生一半熟的猪肉馅,像包子那样收口捏成一个个加馅料的胡饼,抹上香油,撒上芝麻,完工。
接下来便再做一份雪泡缩脾饮,这饮子可以除烦渴,消暑热。
这个倒是简单。以砂仁、乌梅肉配着梨、去皮甘草、干葛白扁豆用水煎成,主要针对酒肆中饮醉的顾客,喝完一碗直接清凉到脑门上。
一面是凌晨五时饥肠辘辘由西向东上班的官员,另一面是平康坊欢饮达旦,自东向西而来的酒客,段知微已经看到无尽的铜钱在向自己招手了。
约莫早上五点多,承天门上传来第一声报晓。鼓声击破长夜,然后如多米诺骨牌般,自皇宫向外的每个鼓楼都应声开始报晓,惊天动地,振奋人心。
要说还有什么更糟的,就是全长安几百家寺庙应声附和,开始撞击梵钟。
顶着一头乱草的段知微深深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先给烤炉预热,再去后院用冰冷井水搓一搓脸,用青盐漱漱口,便出门把已经备好的胡饼贴进炉壁中,开始烘烤。
果然不出所料,路过通义坊的各色马车、牛车和步行上班的人们自西而来,有部分手上拿着蒸饼,边走边吃。
只是无人往段家食肆撇上一眼,这家又小又破的店在这十来年,每天如一日的卖蒸饼和胡麻粥,有什么可看的。
苏莯便是一大早便要去上值的九品小官一个,他穿着不太合身的青色官服,抱着一些公文走着,被倚在烤炉旁的段知微热情叫住。
浅青色官服意味着官小,走路意味着没什么钱,衣服全是褶子说明未娶妻所以没人给煮朝饭,一脸读书人的清澈说明好忽悠,这就是潜在目标客户了。
段知微夹起一个胡饼包进荷叶里笑着递给苏莯:“总是见郎君自这边路过,这是妾家食肆的新品夹馅胡饼,郎君尝尝,第一个免费。”
苏莯出自武功苏氏,自小安静爱读书,只是认死理还不大爱攀附上司、所幸祖上关系绕来绕去绕长安城一大圈能勉强绕到南昌公主驸马苏勖身上,因此家中托了老大关系在长安混个小官。
苏莯确实是打算去官署食堂蹭朝食因而饥肠辘辘,那胡饼抹了鸡蛋液撒了芝麻看上去焦脆诱人,苏莯咽了咽口,规矩施了一礼道谢然后接过咬上一口。
只觉外壳酥脆非常,片片往下剥落。一股滚烫的肉汁猝不及防流了出来,浸染了脆脆的饼壳,胡饼的焦香之气和肉馅的鲜香之气不断弥漫开来。
这下饥肠辘辘在赶路的路人们纷纷侧目过来,苏莯吃得满头是汗,一边喊烫一边不断点头昂声道:“好吃好吃。”
宣传效果达到了,人群一下子就围了过来,段知微又打开装有雪泡缩脾饮的大缸,笑着舀一碗递给最前头的苏莯道:“郎君可需要饮一碗,在井水里湃了一晚上了,清凉可口。”
缸中冒出清甜梨香气,只见那缸中鲜红乌梅肉和大块雪白的梨肉煞是好看。
苏莯接过饮下,冰凉清甜的梨香一下冲散了困意。
路过的人开始排队,苏莯反应过来,赶紧再挤入人群里:“某还要三个胡饼!”
这厢段知微忙得不可开交,赶紧冲屋子里嚷嚷“长姑别磨蹭了赶紧出来帮忙。”
段大娘起得比段知微还早,盘了大半日反绾髻,如今正往头上别一个桃红绢制牡丹,听闻段知微求助后道:“知微啊你再坚持一下,长姑马上就好。”
夏日浮躁,树上褐蝉、雀鸟喧燥不停。南衙官署却一片死寂。袁慎己刚值完上夜,着一身绯色官袍,腰上规矩地束着褐色革带,皱着眉头盯着眼前白麻纸文书。
虽然年轻,但毕竟边地军营磨砺良久,英俊的面孔带着些不怒自威的凌厉,他的贴身侍卫站在前面紧张地汗水都从发丝跌落到地上。
文书上的大致内容便是前日大慈恩寺俗讲,江上出现了伪装成琵琶女的飞头蛮,当地县尉还未找到身子,那头竟然出现在了长安一家胡饼铺子。
侍卫擦把汗:“据说那胡人半夜醒来听到厨房有动静,一看缸中竟有颗头,吓得惊呼一声跑出家门,路上巡查的武侯听到动静跑过来,也见那头飞走了。”那胡人吓得神志不清,至今还在病坊躺着。
袁慎己放下文书问:“为何不请捉妖司?”
侍卫忙道:“原先这胡人受伤神志不清,那胡人脾气暴躁,素与人有矛盾,恐担心是人作怪,便作为案件归给了大理寺。”
侍卫悄悄看他一眼,见其眉头紧锁,便继续道:“可大理寺探查一番,又找了目击的两个武侯,确认这事确实是飞头蛮所为,推给了捉妖司。
眼下捉妖司全部去洛阳探查牡丹花妖一案了,想来是见事情发生在了夜间,便交给了金吾卫。”
金吾卫负责皇宫和京城的治安和巡逻,掌控京城“宵禁”,上面估计是基于此的考量,把文书送了过来。
袁慎己刚要说话,却听得外面一阵喧嚣。
几个刚下值的中侯正一股脑去抢苏莯手中胡饼,见袁慎己出来,赶紧行礼。
“你们几个在做什么!”袁慎己最是重视规矩,他身量高大,往那一站,简直不怒自威。
苏莯平常见着他就像老鼠见了猫,此刻赶忙解释说:“袁都尉是这样的,通义坊一家食肆卖的好胡饼,某见确实好吃,又想到中侯们整夜都在巡城,便多买了些回来。”
那胡饼在争抢中裂了个口子,肉香鲜香浓郁的气息冒了出来,饶是袁慎己这种劣质粮草也能吃得津津有味之人也不禁咽了咽口水。
他抬头打发中侯们走,又看一眼那确实美味的胡饼,联想到偷吃胡饼的飞头蛮,他长腿一跨,一个箭步凑近到苏莯跟前,苏莯吓得往后退上两大步,袁慎己接过胡饼问“你说的那家食肆,在通义坊哪里?”
忙碌了一整天,胡饼卖完了,酥肉卖完了,几个饮子剩了些段知微给周围的邻居们分掉。
眼下日暮四合,夕阳将云朵染得橙红,食肆旁的几棵香椿树被染上一层金色薄纱。黄昏的风吹拂,带来丝丝清凉。
坊里的人们都坐到树荫下摇着扇子纳凉,野那百无聊赖地在拉一把奚琴,耶律大娘和段大娘在研究长安最近时兴的妆容,段知微饮一口紫苏饮,只觉这样的生活也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