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逐睡着后还是会下意识拧紧眉毛,下颌绷紧,像在咬牙,金柏安静且缓慢地将他的睡颜记在心里,相拥而眠看似同往常一样,但在梦醒的那一刹那,他就知道事情已经不一样了。
那个梦并不陌生,相似的情节曾上演千万次,金柏从高楼一跃而下,梦醒,跃入现实——刚出事时,他几乎每天都在重复这个噩梦,梦魇作为精神疾病的具象体现,如巨蟒一般紧缠着他,后来他从抑郁中走了出来,这个梦也离他远去。
现在又梦到了,意味着什么呢?
金柏几乎整夜未睡,早已无力思考这个问题,更何况答案是明摆着的,他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己不能再给严逐添麻烦,严逐不喜欢他要死要活的样子。
更何况他也不能总靠严逐,把精神寄托放在不可靠的活物身上,金柏这样劝自己,他甚至已经预料到当情绪不受控制会遇到什么事情,那些痛苦的过去会像老朋友似的一个接一个地找上门来。
大约是严逐的怀抱更加温暖安心,平稳的呼吸频率令金柏疲惫紧绷的神经放松下去,在晕晕入睡前,他想:
自己的朋友自己接待,不能给别人添麻烦。
噩梦果然如金柏所预料般如期而至,虽然不会每天都来,但偶尔突然出现也足够烦人,有时严逐就睡在旁边,金柏会三令五申告诫自己只要做梦便立即苏醒,这样即使睡觉也睡不安稳,好在严逐不知又在忙什么,频繁地留宿恒通路那边,金柏只要不跟过去,就可以自己一个人睡。
严逐大约也察觉到了他的逃避,会主动调出自己空闲的时间,与金柏出门约会,跑去吃在收藏夹里躺了很久的饭店,或者陪他补漂发根,光游乐园,做各种浪费时间的事情。
但即使约会,金柏也很难再像以前那样一直说个不停,两人的交谈有时会忽然陷入沉默,仿佛演员突然忘词,紧接着又记起来台本,顺着将话题聊下去,为了让这场演出顺利进行,金柏会提前准备约会要聊的话题,回忆两人以前出门时的状态,再按照记忆扮演出来。
好在他演技极佳,严逐并没有看出漏洞。
“我们今年过年去哪里玩呀,你要是能有假期的话,我其实想去俄罗斯看看,我那天刷到一头熊……”
金柏喋喋不休,很快就是年末,两人像所有小家庭那样计划出游。严逐不置可否,只是不住地点头,心里盘算着如何实现金柏的愿望。
金柏将俄罗斯之旅激情澎湃地渲染一番,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你今年还是不回家过吗?”
春节按道理该回家探亲,金柏自奶奶去世后就全当世上只有他独身一人,留在首都过年,但他知道严逐家在首都,父母也都健在,但从未见他与家人有过联系,即使是两人最为穷困的那些年,严逐也没有向家里开口,只说与父母关系不好,已是老死不相往来的程度。
“我和你就是家。”严逐答道。
金柏心中重燃起对严逐家庭的探索,每年春节他都要这样试探一回。因为他自己的家庭也不好,不愿主动去说,也理解严逐而不追问伤疤,但他还是想不明白严逐这么优秀乖巧的小孩能因为什么原因和家里断绝关系,每到年关之类的档口,都要问一嘴:
“你到底为什么不回家呀?”
换做往年,严逐只会糊弄过去,两人就此接过话题,不再多聊,但今年严逐闻言,表情有一瞬间凝滞,顿了顿才说道:“我做了错事。”
“什么错事?”
“他们无法接受的事情。”
什么样的事能让父母无法原谅孩子,金柏还想追问,却忽然被人拍了肩膀,他转过头,在看清来人的那一刹那,满身血液都凝结了。
“好久不见啊,小金柏。”
男人声音谄媚,笑得很油腻,满头发蜡将稀薄的头发梳成背头,他的手还搭在金柏肩上,笑容不变地转向严逐,问候到:
“又见面啦,严大导演。”
第45章
“沈先生。”
严逐站起身,从桌子后面走出来,接着与人握手的理由让沈烨将手从金柏肩上拿开,再不动声色地隔开两人。
他身上的敌意太过明显,彼此间也不是需要粉饰太平的关系,沈烨骚扰金柏,严逐就做手脚断了沈烨的项目,如果不是因为某些虚伪但必要的礼貌修养,可能早就恶语相向,简单问候过后严逐便想带着金柏离开,不料又被沈烨拦下,对方笑着说道:
“严导,这次沈氏去雁回岛度假,你也一起来吧。”
“多谢,再议吧。”
严逐神色未变,可金柏却察觉出他瞬间的紧张,甚至眼中都闪出杀意,虽然嘴上的应付还算礼貌,唇边还带着微笑,但那样凶狠的眼神却有些吓人,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严逐露出这样的表情,不过对面是沈烨,金柏是无条件站在严逐这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