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是英国公的孙儿辈的。至于叫什么,倒真忘了。
“看来这英国公是老了,教孙无方,今儿个孤便替他好好收拾收拾你。”
“你……你敢!”听到爷爷的名讳,她认得他!
他仍在做最后的挣扎。
“哦,有什么不敢的呢?”她仿佛听了个笑话,话锋一转,带着凌厉的吩咐,“连城,拖出去,杖打三十。至于……他的生死,由天来决定。”
紫衣男子领命,揪着周庆的衣领,像提小鸡仔一般便走了出去。
不久后,便传来那冲天的惨叫声。
“至于你们——”
赵珏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眼中没有丝毫怜悯。
“来,从左到右,挨个——”
她的声音如同寒冬腊月刮过冰面的风,“自报家门。”
“让孤来听听,你们的舌头……是不是跟你们背后的家族一样,够硬。”那无形的威压,却连烛火都似乎畏惧地停止了跳动。
那群勋贵面无人色、抖如筛糠,颤颤巍巍的说出了自己的名姓。
最后,赵珏微微歪头,仿佛在思考一个有趣的问题,“孤该怎么处理你们呢?”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几乎要碾碎灵魂的沉默中——
赵珏怀中的猫儿似乎被楼下某种极细微的声响惊动,突然不安地扭动起来。
赵珏微微蹙起那精心描绘过的黛眉,蔻丹染就的指尖刚要安抚,那雪白的小东西却猛地一蹬腿,如同离弦之箭,竟从她臂弯里闪电般窜出,灵巧地越过雕花栏杆,化作一道白光,直直朝楼下坠去!
“喵——!”一声短促尖锐的惊叫划破凝滞的空气。
她下意识起身,探身向下望去———
楼下,一辆青帷绸缎的马车正缓缓驶过醉仙楼门口,车身低调,却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清贵之气。
猫儿不偏不倚,如同投怀送抱般,精准地落入了那辆马车掀起的窗帘之内!
马车内。
刚病愈不久,面色仍有些苍白的沉复,正闭目养神。
他今日微服,正是为了亲自看看淤田案后京畿的舆情。
猝不及防,一团温热雪白的毛球带着夜风的凉意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的暖甜熏香撞入他怀中。
沉复倏然睁眼。
小家伙并不怕生,惊魂甫定之后,竟不再挣扎,反而在他微凉的手掌下拱了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好,喉咙里发出细小的、满足的呼噜声。
沉复修长的手指顿在半空,随即,极其自然地落在猫儿的头顶,轻轻抚摸着。
他抬眼,目光精准地投向醉仙楼二楼的栏杆处。
光影阑珊处,一抹石榴红的艳丽身影凭栏而立,正垂眸望来。
隔着喧嚣的长街。
隔着尚未散尽的酒气与惊惶。
隔着那只安静蜷缩在他怀中的、本属于她的猫儿——
赵珏与沉复的目光,于这东都的夜色中猝然相撞。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瞬。
这无声的、隔着人潮的凝视,带着一种无形的张力,将周遭的喧嚣都推远了。
一月前,那场戛然而止的风月,瞬间撞入赵珏脑海。
沉府内室,烛影昏黄暧昧。
她指尖划过他滚烫紧绷的胸膛,感受着那层薄薄中衣下坚实肌理的惊人热度。
空气里弥漫着他身上清冽的药香与她甜腻诱人的暖香。
就差一点…
差一点!
她就可以得偿所愿。
将这朵高岭之花彻底采撷。
然而,他身体在最关键的时刻,猛地一僵,眼眸神采骤然涣散,随即整个人便毫无征兆地向后软倒,人事不省。
她第一次惊在了原地,但为了顾全大局不得不让人就近找个大夫给他瞧瞧。
好在,命没问题,就是据说烧的越发厉害了,昏睡了三日。
………
想到那日情景,她忽而笑了。
真真是大煞风景。
啧啧,没想到这沉大人这么…不经用。
沉复则静静回望,苍白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在夜色中如寒潭般幽深难测。
一个在楼上,妖艳似火。
一个在楼下,清冷如霜。
她缓缓地将视线从栏杆外收回,重新落回雅间内,“孤,给你们指条明路。”
“明早辰时之前,孤要在大理寺卿的案头,看到你们的‘罪己书’!”
赵珏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般的决绝,清晰地穿透死寂的空气,砸在那些惨白的脸上,如同惊雷在他们头顶炸响!
“桩桩件件,一字不漏。”
“若是漏了点什么的……”
她掐灭掉了他们的最后一丝侥幸。
“后果自负。”
她每说一个字地上众人的心就沉一分,脸色就白一分。
罪己书!
那群人面如死灰,牙齿咯咯作响,腿肚子疯狂打颤,几乎要瘫软在地上话音落下,她不再看那群噤若寒蝉的废物,利落地转身。
裙裾在灯火阑珊处划开一道弧线,径直向着楼梯走去。
月下。
那辆青帷马车,依旧静静地停在那里,仿佛在等候着什么。
车窗的帘子半卷,露出沉复清隽冷冽的侧影。
他微垂着眼睑,目光落在怀中那只猫儿身上。
小家伙睡得正酣,小小的身体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四只雪白的爪子蜷缩着,显得异常乖巧。
沉复并未低头看猫太久。
当赵珏的身影出现在醉仙楼门口,步履从容地走下台阶时,他仿佛有所感应,缓缓抬起了眼眸。
一道目光,沉静而专注,越过初春迷蒙的夜雾与御街鼎沸的人声,精准地落在了她身上。
石榴红的软烟罗常服,领口微敞,露出一段欺霜赛雪的颈子,在醉仙楼摇曳的烛火和窗外万家灯火交织的光影下。
一半明媚如妖,一半隐在阴影里,让人呼吸一滞。
时隔一月。
二人又再度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