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走了,林飞鱼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不苦,反而有些甜丝丝的。
林飞鱼想起第一次在江家喝的麦乳精,从嘴里甜到心里,那时她觉得那是她吃过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后来周叔叔给他们家送过麦乳精,明明是同个牌子,但她总觉得不如在江家喝的那么好喝。
以前她想不明白,此刻她终于明白,不是江家的麦乳精更好喝,而是因为那是江家给她的。
这么多年来,江起慕总是在她最需要帮忙的时候出现,对于大院的人来说,江家因为有郭敏卉这个“疯子”而让众人望而却步,可对她来说,江家却是她的避风港。
自从江家搬走以后,她心里好像缺了一块,此时,那缺失的一块随着江起慕的问话重新回来了。
只是她还是不敢确定,于是在江起慕紧张得汗都要滴下来时,她终于开口了:“你为什么想要我跟你一起报考上海的学校?”
这一次江起慕的脸和脖子都红透了,他看着她说:“因为我喜欢你,林飞鱼,我喜欢你。”
砰的一声。
林飞鱼的心里炸起了烟花。
她屏住呼吸,全身的血液瞬间涌向脸,两人的脸和脖子红成了一个色系。
老板娘又过来了,这次端上来的是意大利面,看到两人的脸,不由噗嗤笑出声来:“你们兄妹两人这么热吗?脸一个两个都红成了猴屁股,等着,我这就去给你们开风扇。”
听到这话,两人的脸更红了。
风扇打开了,却没能吹散两人脸上的热度。
林飞鱼在低下头去夹意大利面时,她轻轻说了一句话:“好,我跟你一起报考上海的大学。”
一九八三年七月二十八日这天,江起慕跟林飞鱼表白了。
林飞鱼回去后,偷偷把日记本拿出来,在上面写到:“昨天的誓言都不算数。”
写完看到昨天画的小人儿,又觉得不好,于是重新画了一对小人儿,这一次,两个小人儿手拉着手。
***
苏志辉的脚还是废了。
刘秀妍一开始没有把他的脚有可能会残疾的事情告诉他,就是盼着奇迹会出现。
这一个多月来,她几乎把广州能拜的地方都拜遍了,佛教道教天主教,就连家里那块妈祖的牌子,都被她拿出来,对着早晚磕头,只是中西的神仙似乎都没有听到她的祈祷,苏志辉还是变成了瘸子。
苏志辉受不了这个事实,把家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
刘秀妍一点都不心疼被砸坏的东西,她只心疼她的宝贝儿子,连吃饭都是连哄带骗喂到他嘴里。
苏志辉以前在学校也算是个小小的风云人物,如今变成了瘸子,他觉得自己要是一瘸一拐去学校,肯定会成为大家的笑柄,所以他说什么都不愿意再回去。
苏奶奶让他别辍学,可以跟学校商量i休学一段时间,因为再上一年他就可以毕业,然后等待分配工作,这个时候辍学,实在得不偿失,但无论她怎么说,苏志辉就是不去,说多了就砸东西。
刘秀妍也不赞成这个时候辍学,但她更心疼宝贝儿子,最终苏志辉还是辍学了。
至于要给女方的五百元,刘秀妍在跟朱家借还是跟姜家借之间,最终选择了后者。
蔡姐本来不愿意让女儿继续喜欢苏志谦,她觉得苏志谦的确是个不错的人选,一表人才,人品好,而且很孝顺。
知女莫若母,姜珊是怎么性子,没有人比她这个做母亲的更清楚,若是两人能在一起,她不介意苏家那个烂摊子,刘秀妍也在她的把控之中,只要她在一天,刘秀妍就肯定不敢苛待她的宝贝女儿。
可这么好的苏志谦却有一个致命弱点,那就是他不喜欢姜珊。
蔡姐抓着女儿的手,用过来人的口吻教导她:“婚姻是一辈子的事情,你听妈妈的,找个爱你多一点的男人,这样你才不会辛苦。”
姜珊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服输道:“不,我就要找一个我喜欢的男人,我要是不喜欢对方,对方再爱我也没用,而且我就不信我搞不定苏志谦!”
蔡姐拗不过女儿,最终借了五百元给刘秀妍,还不用她给利息,当然,她把这份功劳归到了女儿头上。
刘秀妍感动得不行,为了抓住姜珊这个会下金蛋的儿媳妇,她从柜子里掏出苏家的传家手镯,原本这手镯她是打算留给小儿子的,如今为了笼络姜珊,她豁出去了。
姜珊看不上那条款式过时的镯子,但镯子的意义她很喜欢。
虽然没有对外公开,但两家人心照不宣,刘秀妍是定下了姜珊这个儿媳妇。
苏志谦完全不知道,他被他妈以五百元的价格给卖掉了。
九月份,林飞鱼高三了。
高三的气氛更加紧张,大家恨不得每天二十四小时都用来学习,开学短短一个月时间,林飞鱼的眼镜度数就上升了一百多度,她不得不去换了眼镜。
以前只有一百来度,只要上课的时候戴上就可以,可现在一下子涨到了三百多度,她平时生活也得戴着,要不然会看不清楚。
她和江起慕保持着一个月一封信的频率,江起慕照旧给她寄来解题册子,只是比以前多了一封信,为了避免信件丢失被人发现两人的关*系,于是他们约好信里不提这事,对彼此的思念,他们藏在了每一行的第一个字里面。
这种用臧头诗来传达思念的做法,让林飞鱼觉得又刺激又甜蜜。
新学期开始,常欢开始去医院实习,她实习的医院正好离中大不远。
常欢跟身边的人炫耀说她有个邻居是中大的高材生,常欢还没去过中大,她想等有空了便去中大找苏志谦,但没想到一开始就那么忙,有时候忙起来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压根就没时间去找苏志谦。
这让她很是懊恼,第一百零一次后悔报考了卫校。
这一年秋天,根据中央的两个“决定”,广东拉开了严打的序幕。
国庆前,林飞鱼背着要洗的被子和书包刚从公共汽车下来,就看到一辆押解罪犯的卡车从她经过,身边响起了倒吸气的声音。
林飞鱼感觉到有人似乎在看她,她下意识抬起头看去,然后整个人呆住了。
她姑姑林雅姿和前姑丈两人并排站在卡车上,胸前挂着一个牌子,上面用黑色笔写着一行字——“破坏社会主义经济基础的投机倒把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