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个人郁闷来到一家小饭馆,要了一盘卤猪耳,又要几瓶啤酒,东西上来后,他给自己倒满了酒,举杯道:“祝玻璃厂早日倒闭,祝那群王八蛋生儿子没□□!”
说罢一口闷下。
酒喝了,也诅咒了,但他心里依旧不是滋味,就这么一杯接着一杯,最终把两瓶啤酒干下才回到家里。
一进门就看到坐在客厅板着脸的李兰之。
常明松有那么一瞬间的心虚,他躲着李兰之的眼神,装作喝醉摇摇晃晃往卧室里面去。
当夫妻久了,对方屁股一撅,就知道对方要放啥屁,李兰之一眼就看出他只有两三分醉,脑子应该还是清醒的,于是开口道:“你工作的事情,我们谈一谈。”
常明松没停下脚步,故意装着大舌头说:“我喝醉了,有什么事,等我明天醒了再说。”
李兰之差点没气笑了,喝醉的人哪里会说自己喝醉了,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于是她态度强硬道:“不行,我凌晨要出门进货,要到明天晚上七八点才会回来,你现在就给我说清楚,你的工作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说不干就不干了?”
他不干了,家里少了一份工资不说,最重要的是现在住的房子要被玻璃厂收回去,一家子要挤在对面那么小的一间房子里,想想就难受。
常明松这次停下了脚步,扭头看着她说:“你当初为什么卖掉工作?”
被降职称、被看笑话、被领导针对,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比便秘还痛苦。
李兰之没出声,但两人都心知肚明。
常明松也不装醉了:“你经历的,也是我经历的,现在到处都在改革开放,我就不信离了玻璃厂我常明松还能饿死!”
李兰之明白那种憋屈的感受:“但你也不应该自己不干了,好歹把工作卖了,或者让工厂赔你一点钱。”
常明松说:“你当别人都是傻瓜啊?玻璃厂如今这效益,工资都快开不出了,怎么有人会跟我买工作?工厂也绝对不会给赔偿,你看着吧,我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被逼走的,既然迟早都要走,不如早点出来找出路。”
李兰之觉得也有原因,最主要也是没得后悔了:“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如今外面工作可不好找。”
常明松他原本是想让臭棋周给自己安排一份体面的工作,回来好打其他人的脸,可人算不如天算,他连臭棋周的面都没见到,一时间没了主意。
李兰之顿了下说:“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卖鱼吧,现在档口生意越来越忙,我一个人也忙活不过来。”
常明松说:“我考虑考虑。”
当个体户赚的钱的确不少,但说出去难听,他当了那么多年的车间主任,如今却要沦落到去卖鱼,他心里过不去那个关卡。
李兰之本来还想劝说,但一看他的脸色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于是到嘴边的话被她吞了回去。
常明松没时间颓废,第二天一早起来就出去外面找工作,但就如想象中的那样,好的职位轮不到他,让他从普通工厂开始做起他又不乐意。
他虽然但了快十年的包装车间主任,但他这个位置技术含量太低了,不像江谨昌那样的工程师,只要技术在身,去哪里都不怕没饭吃,他这种不上不下的最尴尬。
玻璃厂没明确规定常明松什么时候把房子腾出来,但这房子的名额却很快被定下来,好巧不巧,要搬进来的正是逼走常明松的那领导的小儿子和儿媳妇,小儿子还顶了常明松包装车间主任的位置。
常明松知道后气得不行,打定主意不搬,和领导的小儿子发生了几次冲突,最终在邻居们的劝和下,才把房子让了出来。
之前四姐妹一个房间刚刚好,如今李兰之和常明松两人搬过来,一下子就不够住了。
林飞鱼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她妈虽然改嫁多年,但这些年来她一直和常明松住在对面房子,在她心里,她还可以说服自己,这房子依旧是她和爸爸的,如今常明松也搬进来了,让她意识到,她连爸爸最后一点东西都保不住了。
只是她说不出把人赶出去这种话,平心而论,这些年常明松对她也算不错,没有区别对待她和常美常欢两姐妹。
常静第一个站出来,说要住客厅,但李兰之考虑之后,还是决定暂时不要改动,她凌晨一两点就要去批发市场挑选鱼货和海鲜,如果睡卧室里面,很容易把全家都给吵醒。
再说了,常静下学期就是初三的学生了,不管接下来是考高中,还是考中专,都是关键的一年,不能睡客厅,常明松只要给他一张床就可以,至于是睡客厅还是卧室就无所谓了。
常明松找了一个多星期,没有找到工作,也没有臭棋周的消息,只好去鱼档口帮忙。
一开始常明松还觉得丢人,做事总是低着头,李兰之也不劝他,她是过来人,知道克服这种心里需要一个过程和时间,等过阵子就好了。
过了一段时间,常明松逐渐上手,也亲身体会到当个体户有多赚钱,别看一个客户一块两块地买,但耐不住买的人多,一天下来,除去成本,净赚的就有七八元钱,一天就赚了他八天的工资。
这让常明松尝到了赚钱的甜头,也渐渐养大了他的胃口,在去档口帮忙半个月后,他再次提出换个大一点的档口。
“现在的档口太小了,很多海鲜都放不下,品种也不够多,客户看我们没有,自然不跟我们买,要是把档口弄大了,一天下来,没准能赚翻倍!”
要是一天能赚十几二十元,那一个月就有五六百元,一年下来就有六七千的收入,不到两年时间就能当万元户!
“万元户”三个字犹如吊在驴前面的胡萝卜,让常明松心潮澎湃。
李兰之还是坚持要一步一步来,夫妻两人因此吵了起来,经过一翻激烈的口舌交锋后,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于是进入了夫妻冷战期,两人在档口你忙你的,我忙我的,谁也不跟谁说话。
章沁周末过来档口帮忙,很快就发现他们夫妻两人的不对劲,便问朱国文是怎么回事。
朱国文把夫妻两人的矛盾简单说了下,然后感慨万千道:“以前我觉得兰之姐性格太倔了,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我发现兰之姐能力不在男人之下,不说其他人,就是我都未必有她这份耐心和韧性,反而是明松哥,以前觉得他很有本事,现在才发现他有些志大才疏,不过清官难断家务事,他们夫妻的事情,我们别插手。”
章沁本来就不是好管闲事的人,自然不会去插手,不过她猜想最终很有可能是李兰之妥协,就她对李兰之的了解,她心里肯定会因为常小满这事而对常明松心怀愧疚。
不等李兰之和常明松夫妻两人和好,领导的小儿子和儿媳妇两人就搬了进来。
一般人搬家后就算不请邻居吃饭,也会给邻居发一些糖果,但这对小夫妻好像不太懂得人情世故,也或许是不屑于跟他们这些平民邻居打交道,搬进来后一声招呼也没打。
平时撞见了也当做没看到人,轮到他们扫地搞卫生,也要三催四请才去搞,扫的地跟没扫一样,把朱六婶气得不行。
苏奶奶感慨道:“还是林老师在的最好,那时候我们一栋四户人家,邻里之间有说有笑、有商有量,哪像现在,搞得乌烟瘴气的。”
朱六婶点头:“可不嘛,现在的年轻人真不如我们那时候,回头我要找他父母好好说一说。”
朱六婶有事真的上,过了一阵子,常家对门的小年轻再见到人终于会开口叫人了,只是还是不爱跟大家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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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章沁给猜中了,李兰之最终还是拗不过常明松,两人把小档口换成了大档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