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土飞扬,衣摆猎猎作响。宋成思回眸看向那匆匆赶来的兵士们,在这一刹那,他想到的却是自小在皇宫玉阶上的千万尊荣,是无数臣民曾对他的由衷称赞,是流放岭川的绝望无依,是他朝思暮想却再也触碰不到的那座龙椅……
他轻嗤一声,在兵士们惊愕的目光中,挥剑自戕。
血花四溅。
身形摇晃着倒地,宋成思却只是轻笑,用尽最后的气力喃喃道:“我本该是要做皇帝的啊……”
鲜血接连涌出,染了一地的猩红。
金庭山下,洛平江畔。
一片沉浮之中,宁祈陷入了一场场混沌的梦境。
梦中场景虚幻不清,时而是她在现实世界中,拿着玩偶跟在自己的哥哥后面雀跃着欢呼,下一瞬梦境便扭曲坍塌,成了葬礼上模糊的遗像,亲人们撕心裂肺的哭喊,角落被遗弃的兔子玩偶……
她在梦中哭喊着,哭喊着世上为何再无人这样爱她,哭喊着哥哥的名字。紧接着梦中场景又蓦然转换,成了血雨腥风的深闱之中,貌若好女的残暴帝王手持长剑,玄衣浸血,弥漫着的血腥气朝着她一圈圈缭绕开来,锁链似的将她紧紧束缚其中……
她本该是畏惧的,可是下一瞬,面前的残暴帝王忽而变成了执拗的玄衣少年。他玉冠跌落,墨发摇曳,将她死死圈入怀中,安抚般地轻声道:“阿祈,我带你回家……”
宁祈眼尾渐而渗出一滴清泪,梦呓般喃喃:“宋怀砚……”
“我在。”面前忽有人轻声开口,嗓音淡得好似下一瞬就要被风吹散。
这一声呼唤像是团柔软的渔网,将她飘荡的思绪一点点拢回。宁祈渐而自梦中清醒过来,抬起朦胧的泪眼,只看到在她身前飘摇的凌乱墨发。
是属于宋怀砚的。
少年用尽残余的力气背着她,朝着天光的方向走去,一步又一步,几乎都要站不稳了,却并无丝毫停下来的意思。
宁祈的泪珠猛地砸下来:“宋怀砚,你……”
“阿祈,我答应过你的,”少年缓声道,“……我带你回家。”
宁祈靠在他宽阔的肩背上,感受着身上湿答答的衣物流淌着浑浊的水,又同少年背上的血混晕在一处,弥漫着的是死寂的血气。
她哽咽着问:“我们怎么活下来的……”
峡中透过来的昏暗日光照在宋怀砚身上,却如同淡漠的白霜似的轻覆上他。她听到身前的少年笑着轻声开口:“自然是你我命大,刚好被流水冲上岸了,捡回了一条命。”
他嗓音噙着淡淡的笑意,可少女听着他的话,眼泪却止不住地往外流。
她知道,不是这样的。
宋怀砚的衣摆上全是水草浸染上的泥泞,身上还有江畔的荆棘划出的道道血痕,纵横交错,血肉外翻,令人不忍再看。
而她的身上,除却衣裳浸满了江水,便一尘不染。
她忍不住去想,他在身负重伤的情况下,是用怎样的意念舍弃自己的安危,重回江中,在荆棘遍地的江畔寻找着她的身影?
哪怕是被利端刺破皮肉,被江水再次冲刷他的伤口。
她不敢再去深想。
而在被泪水模糊的视线中,宁祈又看到宋怀砚的背上千疮百孔,这是在崖边被箭雨射出来的伤口。为了能够背起她,他又是……又是怎样忍受着催骨的痛意,生生拔除身上的每一支箭头……
——这些伤,尽数是他为她挡下的。
他竟再次为她挡下了致命的伤,不惜以命换命。
没有经过处理,那些伤口上的鲜血还在不断地往外渗,顺着玄色的衣摆迤逦在地,每走一步,都会留下一摊刺目的血迹。
鲜血在二人身后,几乎曳成了一条汩汩的血河。
“宋怀砚……你放我下来吧……”太多情绪不断地在心中翻腾,涌至喉间便只凝成无尽的泪意,“我自己可以走的……
“再这样下去,你……你会死的……”
宋怀砚叹息一声,语气刻意掺了几分戏谑:“我也想啊,可你的脚都扭成这样了,还怎么走呢?”
宁祈低头看过去,只见自己的右脚早已肿得不成样子。
她无从挣扎,淡淡阖目,便只能绝望地靠在宋怀砚的肩头,任由泪水浸透他的衣衫,一遍遍低喃:“不要这样……你会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