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同行至瑶山之地,身畔再无他人。彼时的薛玉只当这是再普通不过的一次游行,殊不知,身侧那抹窈窕的倩丽身影,貌若观音,心如蛇蝎。
在半山腰,他们正欲暂作修整之时,蓦然间,一道血影划破长空,一群刺客朝二人围涌上来,白光乍现,杀气弥漫。
那是沈莫离费了好大的心思,找来的刺客。
目的正在薛玉。
那次出门游玩,薛玉一时松懈,并未佩剑,因此他能与刺客抗衡的,也只有袖间暗藏着的一柄护身短刃。
他还要时时刻刻护着沈莫离,根本无法与之匹敌。
兵刃相接,很快,薛玉便落了下风,身负数道伤痕。那帮刺客来势汹汹,似有不除薛玉不罢休的势头,眼瞧他一个踉跄身形不稳,挥舞着长刀便直直地朝他的胸口刺去!
薛玉眉心一沉,几乎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却不曾料到,身后护着的少女竟突然扑上前来,拦在了刺客面前。
于是,那致命的一击,就这般刺在了沈莫离的胸前。
血花四溅。
沈莫离痛呼了一声,旋即身子一软,倒在了薛玉的怀中,猩红的鲜血霎时染透了他的雪衣。
薛玉垂眸望着她的容颜,抱着她的手,忽而剧烈地颤抖起来。
恰逢其时,一路暗随着的薛家护卫继而赶来,将薛玉同沈莫离护在身后。那帮刺客见势不妙,踟蹰了须臾,旋即匆匆逃离。
四野复归阒寂,几乎能听到凉风吹拂的声音。
沈莫离同刺客早有筹划,她受伤虽不轻,却也不足致命,但足以……足以让她这个人彻底挤进薛玉的心里。
她伪装成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泪眼婆娑,颤着指尖抚上薛玉的侧脸,无力道:“薛玉,你以后要好好的……”
“你知道么,我一直都很喜欢你,你千万……千万不要忘了我。”
薛玉凝视着沈莫离身上的血,突而喉间哽涩,思绪纷乱。
那天,素来白玉一般清冷的公子,在人前显露出从未有过的慌乱。他抱着沈莫离急奔回府,旋即立马找来昀江一带最好的医师。
沈莫离为薛玉挡剑一事,薛家其余人随后也自然知晓。薛家世代遵守族训,明德有礼,经此一遭,对沈莫离也生出几分敬佩与信任。
世间仰慕薛玉的女子甚多,风花雪月的把戏,薛家早已见惯。她们或是觊觎薛家权势,或是贪慕薛玉的容颜,但如此用情至真,甚至不惜自己性命的,薛家却是第一次见。
经薛家精心照料,沈莫离无性命之忧,渐渐痊愈。此后,薛家对沈莫离厚待有加,风声渐渐传开,整个昀江的世族对沈莫离也不一样了。
他们都是些见风使舵的人,自然知晓,薛家的优待,究竟意味着什么。
果不其然——
又年初夏,草长莺飞之季,来自薛家的一纸聘书,就这般送到了沈家。
……
“说来也是讽刺,原本世族人人嫌弃的商户之女,得了一纸婚契,站在薛玉身侧,竟也成了'天作之合,世人艳羡'……”
“世人惯是如此。”宋怀砚没什么情绪地说道。
听她的讲述,宁祈略有些诧然,却还是忍不住问道:“不管怎样,你们也算是定下婚约,薛家待你也算是真诚。可你与薛玉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会走到如今这般……”
沈莫离轻叹一声,目光里盈满了水波,犹如一片易碎的琉璃。
她垂下双眸,哀哀道:“我也曾以为,我和他虽隔着诸般算计,但总也算是走到了一起,此生无虞。可是变数,恰恰发生在定下婚约的一个月后……”
当时薛沈两家已定下婚事,正在劳于准备,就等着婚期之时的十里红妆八抬大轿,两人便得以圆满了。
可是就在一个雨夜,潮气弥漫,雷声訇然。伴随着嫁衣送过来的,竟还有一道染血的命令。
——是令沈家一朝陨灭的旨意。
沈莫离这才知晓,为了谋取暴利,父亲令人在酒酿里造了假。原也只是掺假之事,可其中不知又出了什么纰漏,那批上佳的桂花酒,竟成了杀人无形的毒酎。
假酒祸害昀江一带,甚至有人因此而死。消息上达京城,天子震怒,一道圣旨令阖府抄家。
雨落如注,寒风侵骨。兵士们将沈家重重包围,重甲击地,将地面震得嗡嗡发颤。
侍女小厮们惊窜逃离,在反抗中被利刃贯穿胸膛,血染庭院。沈莫离惊慌失措,只对统领哭哭哀求,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母亲被捉拿扣押。
鲜血混杂着雨水肆意流淌,原本清雅的沈家一朝之间,恍若成了无间炼狱,死气森然。
也不知是不是念在她年纪还小,不曾参与造假一事,天子添旨,倒是放过了沈莫离。
可是天子放过了又如何呢?沈莫离不会放过自己。府门贴上了封条,她被自己的家拒之门外,须臾之间跌落成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贫贱女子。她几乎是日日恳求,希望刑部通徇,天子开恩,可到底人微言轻,根本无人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