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然看向窗外:
热带树木在阳光下随风舞动,各国人往来交织。
没有茅草屋,没有停机坪。
更没有那群谈笑风生,满腔热血的年轻人。
一周后,我办理了手续回国。
落地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到抗日纪念博物馆。
西南联大相关的史料物件,我一页页、一件件都仔仔细细查看。
我甚至看到了何子清她们绘制的抗日手册,看到了周北光他们留下的罐头,以及无数模糊但依稀可以辨认的黑白照片。
我喊住一个博物馆讲解员,「请问联大空中学员有合照吗?」
她朝我点点头,「请跟我来。」
飞越雪峰线的前一天,我们全体学员拍摄了唯一一张合影。
讲解员把我带到了一张巨幅黑白照前。
那一天,阳光正好,我们穿着飞行员的全套装备,夹着头盔站得整齐。
灰蓝色眼睛的长官叼着雪茄,站在最旁边笑得灿烂。
周北光,大高个,「白虎」和「秃鹫」,还有无数曾经并肩作战的同学们,全都大咧咧地站在滇城的阳光下。
背后是高耸入云、终年白皑的雪峰线。
在最中央的位置,是一个身形略微纤瘦的人影。
同样穿着飞行员制服,脸上却因为过度曝光一片空白,完全看不清面容。
我的喉头动了动,忍住酸涩开口,「这是怎么回事?」
讲解员抱歉地笑笑。
「这张照片洗出来时就是这样,不知为什么,偏偏过曝了这一名学员。」
「那,为什么不补拍呢?」
「很遗憾,就在飞越雪峰山的第一天,这名学员参与了针对日寇王牌飞行员的绞杀行动,由于行动危险系数极高,加上环境恶劣,她最后不幸离世,没能等到补拍的机会。」
「真是遗憾。」
「是啊,据说还是唯一一名女飞行员,如果能留下正脸的照片,实在是值得瞻仰,可惜她唯一的照片都被过曝了。」
「那她有留下什么遗物吗?」
「很奇怪,没有人知道她来自哪里,像是原地蒸发了一般,找不到任何痕迹。」
「的确,就像是雪融化在雪里。」
「您真是文雅人,不过说来也巧,我有个忘年交朋友是滇城人,她说,她早年去世的外婆曾经见过这位女飞行员。」
「是吗?」
「没错,据说这位女飞行员代号『山茶』,她的外婆在联大读书期间,曾经给『山茶』的战机绘制过外壳图案。」
「我朋友还告诉我,她外婆去世前的最后一件事,就是交代我朋友祭拜时,记得在墓前放一束红色的滇城山茶花。」
「年年如此?」
「年年如此。」
周北光番外
如果见过流星,总会下意识许愿
如果见过流星一样的人,世间所有的愿语都将黯淡无光
周北光一直记得初次见傅斯薇那天。
他穿着背心,毫无形象地坐在桌前整理空军学员的报名材料,门被敲响了。
他以为是来报名的男生。
打开门,却发现是个留着齐肩短发的女同学。
穿着青布衫,纤瘦灵秀,眉目间藏着些英气。
「请问你找?」
周北光没见过她,吓了一跳。
难道是校外的本地姑娘来找麻烦?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我是来报名的。」
他皱眉打量对方,以为是女孩子家家赌气开玩笑。
没想到她眼神清亮,不像是假的,还反复强调真的是来报名。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稀里糊涂就让她签了报名表。
直到外语系的女学生冲他挥手告别,对方脸上的笑意才让他猛然惊醒。
后来,在选拔测试的操场上,周北光扶着墙休息,却眼睁睁看着傅斯薇开口加了十圈。
操场上眼光刺眼,围观的人叽叽喳喳吵得心烦。
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却还是坚持看着她完成了测试。
傅斯薇轻盈地从铁圈里跳出,散步一样不疾不徐地走出了完美的直线。
周北光站在人群中,越过重重的人影望向她,竟然有些恍惚。
竟然还真是小看了这位逃难来的女学生。
选拔结束时,他主动上前和她打招呼,没想到防空警报拉响。
傅斯薇却挣脱他,自己跑去亲眼查看敌机的机动性能。
「你别把自己的命不当回事!」
她只是留下匆匆一瞥,转身跑去了校外的掩体附近。
再见到傅斯薇,两个人都是被空袭溅落得满身泥土,狼狈地往宿舍走去。
他忍不住嘴硬,「要是嫌自己命长,可以直说。」
对方扬起头轻笑一声,完全不在意,「这不是也平安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