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真微有些讶然。
她是有意瞒着,不愿季蘅为她的身体担忧——上个月种完牛痘,季蘅很长一段时间紧张她的身体甚至到了杯弓蛇影的地步,一点小的风吹草动对季蘅来说都不得了,甚至她偶尔被呛得咳嗽一声,季蘅都怕得立刻要叫季芷给她看病开药。
而且这点坐出的头疼,对她来说实在不是什么要紧的毛病,季芷施了针,熬过这两天应该就快好了,到时候少坐车、多骑马,接下来的路程应该就不会犯得太厉害。
她习惯以平和与波澜不惊示人,隐瞒这点病痛于她并非难事,然而季蘅嗅觉如此敏锐,又或者是,对她如此了解又关心。
问真眉目一软,“并不要紧,你勿要担心。”
季蘅别过脸不看她,给她安置衾枕,“您直接与我说了,我还未必担心,你瞒着我,叫我胡乱猜测,我才担心更多。”
问真一向思维敏捷、唇齿犀利,此刻竟然辩不过季蘅。
她握住季蘅的手,软声道:“只是因为并非大事,我都习惯了,又有何可特地说的?”
“咱们不一样——”季蘅忽然转过头,用一双含着一点悲色的眼眸注视着他年长的情人,“咱们是携手之人,有白首之誓,你的身体不舒服,我为你担忧是理所应当的!”
“好。”问真对着这一双眼,心中柔软酸涩无比,一向的强硬作风不由得败下阵来,让柔软占据上风,“我此后再不瞒你了。”
季蘅这才擦擦眼角,握着问真的手笑起来,他在问真耳边悄悄道:“我对夫人保证过,会照顾好你的。”
问真这回是真惊讶,季蘅看她眼睛都微微睁大了,神秘一笑,“这就不知道了吧?”
他点点腰间的玉佩,“夫人给的见面礼。”
问真着眼一看,果然玉料上乘、雕工流畅,巧妙勾勒出一丛劲竹,颇有风骨,白身佩戴不逾矩。
问真扶额轻笑,“你们太能瞒我。”
“有秘密的男人才讨娘子喜欢。”季蘅振振有词,故作深沉,问真听得想笑,真笑出声来,倚着那个大枕头,这几日少有得笑得畅快。
当夜,她枕着新枕入睡,偶尔翻身时,荞麦壳发出一点窸窣的声响,很微弱,并不恼人,一点清新的谷物香和皂角香萦绕在问真鼻尖,这是她平时不大会接触的气味,但给她的感觉还不错。
一夜安眠。
季蘅次日小心地问起,问真当然说不错,他却不大信,又自认无法从问真的神情上辨别,便托含霜私下留意,如此几日,确定问真对那荞麦枕果然适应得很好,用起来比玉枕睡得更好,才放下心。
于是到下一处城镇,含霜张罗着找好荞麦了,季蘅并不吝啬经验,仔细地教含霜如何挑选、脱壳、清洗……
对季蘅来说最难的缝制枕头反而容易,季蘅针线潦草,含霜拿在手里翻来一看便明白如何做的,随后带着品蕤飞针走线,不过一天功夫,做出数个颇为精美的柔软枕套。
问星知道了这件事,她气自己每日跟在问真身边,一直抱怨瓷枕枕着太硬,却一直没想到这一点,恨得直拍额头,问真头疼的事自然瞒不住了,她抱怨:“阿姊总瞒着我!”
问真看着她的眼中含笑,“又不是什么大事。”
问星对她这副总是云淡风轻的样子实在没办法,只能一头埋进她的怀里用力蹭蹭泄愤,然后仰脸看着问真,“我不管,阿姊你有什么事,日后一定要告诉我,好不好?”
问真轻抚她的额头安慰,最终没说好不好。
问星知道,她是个信奉一诺千金的人,说出口的承诺决不食言,所以做不到的,她便不会答应。
问星眼眶有些酸涩,她把脸埋回问真怀里,愤愤地将眼泪擦到问真的衣服上。
问真无奈轻笑,点点她的额头,“你们这些孩子呀!”
“还有谁?”问星悲愤地抬起头,“除了我和明瑞明苓,阿姊在外面还有别的孩子吗!”
问真唯有告饶的份,将已经入学、外人看来很懂事了的十七娘子搂到怀里,好声好气地哄着。
问真对自己的身体确实是很了解的,季芷连着施了几日针,她的症状果然有所减轻,渐渐好转,再增加骑马的时间,少闷在马车里,头渐渐不疼了。
季蘅和问星、含霜等人见此,才敢真正松一口气。
他们这一行路程很远,乘车甚至要走一个多月,天气在途中渐渐转凉,带来的秋衣都上了身,再外宿时,京里的薄绢被不能用了,要用正经的绸面丝绵被。
含霜还带了几床厚厚的羊毛褥子,给问真等几人都安排好,保证一路不沾寒气。
天长日久,明瑞明苓坐车从一开始的欢欣期待到厌倦了,每日先问“今日到哪了”,含霜总说快了,他们听了便有点希望,再被抱着出去骑一圈马,到下一处城镇,问真领着出去逛两圈,就开心许多了。
问星倒是问出些实底,知道大概还有多久要到。
他们这一路的路程是早就算好的,每天走多远、途中都在何处驻跸,都是临行前两位护卫头领和练霜等人反复商量斟酌过的,但最终知道内容的只有问真、含霜和两个护卫、练霜和练霜的两位绝对心腹。
消息被牢牢锁在一范围中,最大程度避免了有心人得到消息,提前设局埋伏。
问星只知道个大概,自己思考两日,眼见快要到了,愈发提起心来,终于忍不住到问真跟前问,“阿姊,咱们到留州,可是要做什么大事?很难吗?”
问真这一回没有糊弄她,知道她一直很担心,便认真t地回答:“你放心,虽然是大事,但姊姊能应对。你们只需好好地玩,到时候阿姊忙,就让阿蘅和阿芷他们陪着你们,等老宅的事情了了,我带你们先到安州去见你父母,再到雍州去见你长兄。”
问星看着问真如此淡定自若,才放下心一点心,但问真都说是大事,想来是十分紧要的。
她动用自己的脑筋想了一会,皱眉道:“可是老家有人兴风作浪?这山高皇帝远的,他们若有心仗着咱们家的势力,在留州欺男霸女,只怕还真成祸患!”
问真见她能想到这,莞尔一笑,“不愧是读了书的人。”
问星脸颊微红,“阿姊您这话可不像夸我。”
她兀自寻思着,眉心皱得愈紧,“他们不会嚣张到为难阿姊你吧!”
想到去年年前,家里为了姊姊能入祠堂祭祀发生的波折,问星越觉得这个猜测有可能,在她那个年代,尚且有大把大把所谓女人不能的陈规陋俗,何况如今?
阿姊要出面料理这件事,只怕少不得被人看轻。
问星一想到这一点,就恨得牙痒痒,在她心里,阿姊实在是顶厉害的人,在这个年代,碰到那样的事还能再站起来,能扶植出手下如练霜这般精干的女管事,练霜还真真正正做出了这样大的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