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长公主慢慢叮嘱:“此番出行,先将留州的事情定下,然后便无需过于着急。你们只管慢慢在外头,四个月打一来回还是太忙了些,到年根底下,或者到见素那里,或者回留州落脚,无论在哪边过年都好,好容易出去一趟,玩得尽兴才是。若到留州过年,阿真——你要备好大衣裳,带着你的县主冠服吧。”
带冠服做什么?自然是祭祖。
此番回留州,问真自然是要祭祖的,但平日代父祖祭祀,和年节在祖地,以嫡支代表的身份正式主持祭祀,自然是不一样的。
如果问真选择到留州过年,同时主持祭祀,那她在徐家的身份地位从此不可动摇——她就是做当家人的,只有族长宗子能做的事她做了,天王老子来了,这个家她都当过,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门内管家人。
哪怕到日后,真有晚辈要过河拆桥,无法从名分上将她的作为抹去。
不过留州山高皇帝远,族人们当土皇帝惯了,问真要主持祭祖,他们未必服气,要将事情做成,颇要费一番力气。
当然,问真可以选择不去做这件事,左右她如今在徐家地位已经十分稳固,是否在老宅主持祭祖,都不影响她在京中的话语权。
既然如此,到见素那里过年,姊弟团聚、见素与明瑞明苓团圆,似乎未尝不好。
见素所在的雍州山高地广,地貌气势宏大,冬日白雪皑皑,是一番京中难见的恢宏空阔景象,在那边过年,似乎别有一番趣味。
大长公主慢吞吞说着,却已很确定问真的答案。
问真果然没有迟疑,不假思索地道:“孙女明白。”
大长公主头微微向一侧靠着,眼中的笑意已经无法遮掩地流露出来,她畅快地笑着,“阿真啊,我的阿真啊——我这辈子,最骄傲的事,便是将你养大。你要永远记着,对自己来说什么最重要。女人这辈子,能有几次‘机会’?有什么东西,值得你将机会撒手错过?再多艰险,既不要命,就能冲过去!”
她畅快地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是一点宫中礼乐,她从小听到大,在成婚之后,才逐渐减少听到的次数。
如今听得已经不多了,但这些曲子,还是深深刻在她的记忆里。
她的父亲,她的兄弟,她的侄儿……他们的终身,都与这礼乐相伴。
唯有她、她的姑母、姊妹、侄女们……永远在与它擦身而过。
问真皱皱眉,盯着她半晌,“您近日头疼又发作了?”
大长公主的恣意畅快一顿,微讪,最后承认,“稍有一些……但不要紧,夜里没睡好罢了。”
问真却道:“还是叫白芍来看看,用药施针,无论怎样都尽快为好。”
说着立刻命人叫白芍来,大长公主道:“时候不早了,明日再看不迟。”
问真皱眉,“今夜您不看过,我明日动身不能放心。”
大长公主拖延不得,只能点头认命。
见她泄了气似的坐着,锦瑟笑吟吟地端上点心来,“我一早怎么劝,殿下都不愿意,还是娘子说话,殿下能听进去。”
问真道:“再有在场,姑姑立刻使人找我去。祖母,您头疼的病症是年轻时落下的,这么多年,好容易调理得好些,您对自己的身子怎就不肯上心呢?”
大长公主无奈道:“我如何不上心?犯得不厉害,我的身子我还是清楚的。”
问真可不信她,不多时白芍到了,神情紧绷着,先问病症、扶脉,仔细瞧了半晌,才松了口气,“无妨,或许是这阵子心绪不宁、忧思太过的缘故。我开一剂疏肝松神的药来,殿下吃两日,放宽心好生歇着,便可好转了。”
大长公主立刻看向问真,眉目间不无得意之色,问真松了口气,叮嘱白芍,“我明日离家,年前大约是回不来了。你平日多过来瞧着,哪怕殿下不唤,隔日便来问一次脉。”
白芍认真应下,“娘子放心吧。”
问真又嘱咐锦瑟,“汤药配好,千万一日两次煎来吃,祖母若不愿,只管找祖父来劝。”
锦瑟笑着应下。
大长公主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一点提出意见的权利都没有,不由愤愤拍了拍手边的暗囊,“我就连句话都不能说了吗?”
问真侧头:“您请!”
“我……我省得,你别操心了。”
锦瑟不禁莞尔,就连白芍都鲜见地露出一点笑。
问真从善如流,“请祖母多珍重身体,哪怕为了不使孙女操心,您珍重吧!”
大长公主摆摆手,“人还年轻呢,嘴先老了。”
她嫌问真絮叨。
问真不生气,笑吟吟地将炕几上的蜜果子端给大长公主,“我只盼着到花甲之年,还能再絮叨您好好吃药、不能吃酒……你就成全孙女这点愿望吧。”
大长公主戳戳她的额头,笑骂道:“指望你祖母活成老妖精呢?”
问真离家的前一夜,就在说说笑笑中度过了。
次日一早,问真又别过徐缜和大夫人,大夫人拍拍问真的手,仔细叮嘱问星和明瑞明苓,“千万听长姊、听姑姑的话,不许闹人,不许乱走,时刻都要跟着跟你们的妈妈,不许轻易离开姑姑的视线,知道吗?”
三人都乖巧正经地答应着,大夫人还不敢放心,又叮嘱含霜和秦风,“千万服侍好县主。”
二人亲生应诺,问真知道大夫人的担忧,柔声道:“阿娘放心,我不是没出过门的,况且练霜带人跟着呢,她常年大江南北地走,身边的人走远路都很有经验。”
大夫人听闻问真如此说,才点点头,又千万嘱咐徐虎昶安排给问真的护卫——还是去年那一队熟人,和问真、秦风都很熟悉了,乐得被派到问真这边,大夫人吩咐,他们连忙答应着。
徐缜摸摸明瑞明苓的小脑瓜,叮嘱问星,“路上要帮着姊姊看顾些侄儿侄女,出了门,功课不要落下,但不必太担忧功课,只埋头书本。难得出门一趟,多看看万千山水,能增长眼界。”
他知道问星早慧,才叮嘱得如此细致,放平日里,他是不会对刚开蒙的普通晚辈说这些的。
问星乖乖巧巧地答应着,笔直挺秀又青嫩,跟新出的小葱似的,哪能看出在问真身边混世小魔王、粘人大甜糕的模样。
徐缜欣慰地点点头,最后才看向问真,轻声道:“千万一路小心,遇到拿不准的事,只管回信与阿父说,你的安全最为紧要。——不要有太大负担,放松心情,只当出去玩一遭。顾好这三个孩子,到你十叔父那,只管将阿父的信交给他,有什么不中听的话,你都不要当回事。”
这些话他都与问真说过许多次,问真不嫌啰嗦,笑着点头答应,还是大夫人看看时间,道:“耽误不得了,快去吧,不然今晚便赶不到驿站了。这一路,不停驻大镇时,千万要休憩在驿站,哪怕赶不上,宁可寻宽阔地方扎营,绝不要住乡旅小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