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关皇子课业,我自然禀过。”苏彦手中折扇顿了顿。
若放在寻常,安王压根入不了抱素楼。如今是入了也没法再出来。
因为纵苏彦乃中立派,然安王却是露在明面上争储的皇子,一言一行落在他人眼中都会无限放大,生出万千遐想。譬如他眼下离开抱素楼,便会被当成为苏彦所弃,延伸想去,便是不得帝心。
而如今在楼中,得苏彦教养,安王一派的人便已经开始造势。道安王入楼,现文武之才,乃帝师呕心沥血,教授辅弼之效。恨不得以此拉苏彦入派为同党。
索性苏彦二月里为护江见月,原就召了太常,向君上荐他命格之说,得给雍王看顾法事一事。如此雍王派亦顺势而上。
一拉一推间,苏彦又控两处平衡。
只是即便如此,苏彦一想到那混日魔王,尤觉凡能不给他授业,哪怕是御史台卷宗再翻一倍,昼夜不得歇,他亦甘之如饴。
江见月撑案托腮,眼珠转过一圈,“那我还不如与阿弟同为学生,我偶尔帮他,岂不更好!”
苏彦略一思索,拢扇敲案,“甚好!”言罢,观滴漏,起身预备离去。
小公主奔来,抓住他一截月白蚕丝深衣袖角。
“还有事?”苏彦转过身来。
小公主晃他袖摆,垂眸看着袖沿云纹,低声细语,“师父可同阿弟说了,我给他的那些书籍,甚是有用……”
苏彦沉沉闭过眼,尤似百般酷刑加身,“若是没你送书泄题,劈捷径保驾护航,为师兴许少绝望些!”
“我……”
“臣考教内容皆按公主殿下所定之题,半字不敢改。”清正刚阿的御史大夫,持一把未摊开的折扇,当戒尺敲了记公主扯衣袖的手,嗔怪推开她,“此乃为师生平头一回徇私,”
稍顿,抵后槽牙又道,“为师与他说,慢慢来,幸得他得了您赠与的书,也不是无可救药。有长姐如你,是他的福气。”
小公主咬唇吞笑,抬眼看天不看已经扭曲的面容。
御史大人一只脚已迈出门槛,却又停下,摇扇吐气,“你以后莫再赠他书籍,辟半个脑子给他,或许能一劳永逸。”
公主抿嘴不语,作长揖送走恩师。
起身时见琢玉公子换了英朗少女。
夷安来了,拉过江见月匆匆入内。四下扫过,压声道,“今日被拖出府外乱棍打死的两个少巫,眼下虽清理干净,但是我派人早早盯着,看见他们法衣内露出了——”
夷安凑过身,声音更低,“桐木偶人。”
桐木偶人,乃巫蛊之术的道具。
“就是隔得太远,看不清偶人上所书乃何人生辰。”夷安有些心急,“可要将九华阁再翻一边?或者我再去查一下那两个少巫的相关事。”
“不必了,师父定是着人翻拣查验过,不会再有纰漏。至于那两人,师父既然允许少仆令灭口,我们便注定查不到什么的。”江见月摇头,看滴漏时辰,苏彦分明还要去兰林殿赴宴,却在她这处逗留这般久。除了与她闲话家常,亦是为了拖延时间,让手下人清理九华阁。
想来,他比她更清楚,这半年间六次少巫入府作法的真正目的。既然他不想她多见这等腌臜事,又护了她安好,她只当不知便罢。
再者,陈婉同他是嫡亲的姨表兄妹,如今自己力弱撼动不了她什么,且安静度日即可。
“也对,索性有苏御史,否则每回泱泱数十人,我可真愁。我们一没好用的人,二没查他们的正当理由,不知会生多少困处!”
夷安长舒一口气,瞧江见月又忙碌起来,开了箱柜,挑拣东西,“你作甚?寻什么?”
“寻一些启蒙书简,笔墨纸砚。等过了十五,我回抱素楼陪安王读书!”江见月想到他,不由怒从心起,痛斥道,“扶不上墙的东西!”
第16章抱素
七月十八,江见月重回抱素楼。
旦出时分,周遭还很安静。
车驾在长安西市一楼门前停驻,江见月掀帘下车。
今日,她梳了个齐整简单的双螺髻,穿天青色薄纱深衣,外披银边莲花纹半袖,腰垂一枚莲花状玉牌。
门口侍卫见玉牌默声行礼,少女作揖,亦无声息。
进门上道,直入三里临安道,一路碎金携风,杨花铺白毡。尽头右拐江流道,两侧逶迤,百丈池里荷叶叠青钱。再上千尺流芳道,剑兰茂竹共地生,青松翠柏欲流光,方见朱楼悬“抱素”。
她谴退陆青,独自一人在朱楼前站了会。
后因安王还没来,在池边□□散步,不知不觉来到后院的“虚室生白”台。
这座坐落在长安西市的四层小楼,前头是藏书阁和讲经堂,后头亭台便是掌楼人的私宅下榻处。
虚室生白台按照苏府规制建筑,屋舍繁多,一应俱全。
江见月当年住在东首阳光最为充沛的流霜斋,苏彦说她还在长身体,就该多晒太阳。而他自己住在毗邻的白沙汀,两处隔着一条幽径,丈地荷花塘。夜间点起铜鹤烛台,可以看见彼此投在窗牖上的身影。
而居中的潮生堂至今还空着,那是掌楼人的新妇居,苏彦双亲接连故去,直到今岁他才出孝期,至今还不曾娶妻。
“皎皎来了。”迎面走来一女子打断江见月的回想。
少女十七八岁的年纪,一样的外搭银边莲花纹半袖,腰垂莲花纹玉牌。乃温氏第九女,温如吟,是与苏彦平辈的小师妹。
江见月唤她一声“小师叔”。
“如今你敢唤,我也不敢应了。”温如吟托起欲行弟子礼的小公主,先行了君臣之礼。
“既在楼中,自按楼中规矩。”江见月受了她的礼,后两手交叠而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