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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池劫 第21节(2 / 2)

黑夜里闻禅看不见他的面容,却能凭想象勾勒出他梨花带雨的哀怨神情,感觉到他抓住了自己的手,紧紧握在掌心里:“我让殿下讨厌了吗?”

“我是说,”闻禅耐着性子哄他,“你以后如果有事回来得晚,去沉香院睡也行,没必要偷偷摸摸跟做贼似的。”

裴如凇却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像舒展的藤蔓一样抱住了她:“只是这样而已,殿下心中没有别的想法吗?”

闻禅:“什么想法?”

“殿下待我一向十分纵容。”裴如凇亲了亲她的眼角,用近似于蛊惑的轻柔声音贴着她鬓边道:“可我终究不是神仙,偶尔也会有让殿下生气的时候吧?但是殿下几乎没有对我发过脾气,从来都是妥协、忍耐、退让……”

闻禅嗤道:“我倒是想,我这房子不要了?被大水冲了找谁说理去?”

“殿下是心疼房子,还是心疼我?”裴如凇话音里含着一丝笑,已经开始勾引人了,“常言道‘爱生忧怖’,越是心爱,越会在意,殿下无论何时都不动如山,让我有些惶恐啊……”

一根手指精准地抵住他的眉心,将他的脑袋推开,闻禅淡淡地道:“因为我没有那么丰富的感情,不要把我们正常人和你这种碰一下就掉眼泪的小白花相提并论。”

裴如凇偏要凑过来亲她:“骗人。”

闻禅捏住他的嘴:“骗你什么了?”

裴如凇顺势在她干燥的掌心里亲了一下:“殿下这几天明明就在生气。”

闻禅:“……没有。”

亲吻又落在了手腕上:“骗人。”

闻禅:“别没事找骂,什么毛病。骂完了又哭,哭了还得我哄。”

细碎的亲吻不断落下来,这回裴如凇没说话,但每个吻都像是在无声地控诉她口是心非。

闻禅:“……”

不得不说小白花有时候敏锐得惊人,不过也有可能是她掩饰得不够周全,毕竟为这种事生气在她的人生经历里还是头一遭,被人抓住端倪也是在所难免。

闻禅很少有“患得患失”的情绪,因为知道自己最后什么也留不住,对得失就看得格外淡然——权力、下属、乃至裴如凇都是如此。然而这一世裴如凇成了最大的变数,当她试着把一个人放进心里,就不免要被他的一举一动扰乱心绪,尤其这情绪还不受理智控制,就好像圣僧破戒,令她心中陡然生出许多恼怒与不甘的杂草来。

今夜与杨廷英的交谈让她想通了一点,夫妻相处就该彼此尊重、各有自由。前世闻禅与裴如凇分住主殿与后院,除了必要的了解,她不会管裴如凇见了什么人、办了什么事、晚上什么时候回家。可到了如今,两人都有前生未竟之事,却因为住在一起,导致裴如凇只能千方百计地找借口迁延在外,深夜里万分小心以免惊动了她。

其实裴如凇的小动作很难躲过闻禅的眼线,她知道他近来与东宫的某人走得近,也知道他借着闻禅翻出来的相归海旧案,正命人继续暗中调查那个主家。

她不高兴,绝不是因为那个“苏”字。

闻禅只是讨厌隐瞒,讨厌他为了隐瞒而努力圆谎的样子,也讨厌明知隐瞒却不能说破的自己。缱绻只是生活的点缀,与其贪图那一晌柔情,还不如回到前世坦荡的相处,大家关起门来各做各的事,谁也不耽误谁。

“我……”

看不清脸的黑夜反而让开口变得艰难,因为说出来就像是真心话。闻禅捧住了他的脸,指腹无意识地轻轻摩挲,沉吟片刻,才字斟句酌地说:“我可能是有点心烦,一边因为你找借口而生气,一边又怀疑我是不是妨碍了你。”

“我不是在赌气,像过去那样分开住,你行事也方便些,起码晚上回来不用摸黑洗脸吧。”

“可是我离开殿下会做噩梦,”裴如凇紧拥着她,如同抱着世上最后一块珍宝,舌尖上的每一个字都像从糖里滚过一圈,“人一旦尝过两情相悦的滋味,就再也回不去了,哪怕是吵架生气、闹别扭不说话,我也还是想每天都和你一起醒来。”

闻禅:“……”

甜言蜜语固然动听,但总感觉他模糊了很重要的事情:“你就不能保证不惹我生气吗?”

裴如凇静了一下,然后低头吻住她,强行把她的问题堵了回去。

两人亲着亲着就从坐着变成了躺下,“分开睡”的提议犹如星星火苗,还没亮起彻底被驸马掐灭。闻禅也懒得再说他,抬脚踩了踩裴如凇的小腿:“说来说去,还是不打算坦白你到底在干什么,是吧?”

“不是我故意藏私,实在是有些事我也还没理清楚,等有结果了,我会第一个告诉殿下的。”裴如凇笑了,有点得意地问,“看来殿下虽然从没主动提起过,但其实心里一直都很在意,对不对?”

闻禅:“府里三花猫夜不归宿我都会问一句,纯粹是因为我人好,别想太多。”

裴如凇没得到预想之中的答案,悻悻地哼了一声。但他就像个到处捡树枝的喜鹊,一旦搜集到闻禅爱他的证据,心里代表着安全感的巢穴就会更坚固一层,也就越发得寸进尺起来:“以后我若让你不高兴了,打也好骂也好,只管说出来,但不要再说什么‘分开’之类的话了,多不吉利。”

他慢慢地将手指嵌入闻禅指间,与她紧紧交扣:“而且也分不开了。”

在困劲上涌前的最后一点清明里,闻禅把今晚这出从头到尾回顾了一遍,发现裴如凇利用撒娇卖乖、无理取闹、指东说西等一系列花招,成功模糊了他的理亏之处,既消了闻禅的气,又避免了分居,甚至连他在做的事也一点没漏,堪称丝滑巧妙地蒙混过关,还顺便占了她很多便宜。

“你刚才是装哭,是吧?”闻禅冷酷地抽回手,在他脑门上“啪”地拍了一记,“一句话不可能把你吓成那样,雷阵雨都没你眼泪来得快,嗯,大小姐?”

裴如凇被她拍得眯起眼睛,唇角高翘,声音里却满溢着清澈无辜:“我没哭啊。我只是洗了脸没找到手巾,想起床头有手帕,正准备擦干而已。”

闻禅:“……”

第34章

移驾

嘉运殿中。

太子、持明公主各坐皇帝左右下首,中书令源叔夜等几位重臣依序而坐,京兆尹何攸起身奏道:“今年兆京秋收与往年相比至少要减一半,年成不好,京中粮食短缺,京兆府的常平仓已经见底了,粮商囤积居奇,斗米八十文不止。如今北方各地收成欠佳,从江南调来的钱粮都还在路上,再这么下去,恐怕等不到粮食进京,百姓就要先撑不住了。陛下,各位大人,京中一旦闹了饥荒,人心不安,贻害无穷,还请早做决断。”

自从今夏开始,他这话每日每月翻来覆去地说,写折子写得笔都秃了。有公主帮忙周旋,好歹是把几条河渠的水利恢复了,可也是杯水车薪;他向皇帝举荐的管休,因转运牵涉的利益太多,有人居中阻挠,因此只授了个京兆府的小官,一时半会儿还做不了什么大工程。

何攸是三品高官、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平日里与尚书、相公们相处,也都要称一声“何大人”,但每当他说出去的话打了水漂,送上去的折子石沉大海时,他就会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和真正站在权力顶端的人之间有多大的距离。

中书令源叔夜道:“何令尹所言之事,情况诸位都已经知道了,不必赘述,现在要紧的是该怎么解决。各位有什么高见?”

左仆射裴鸾道:“如今只是粮价上涨,还没到断粮的程度,臣以为当今要务,是避免朝廷与百姓争粮,陛下若能移驾平京,便可先解燃眉之急,也能暂缓兆京的压力,待江南粮食运抵后,再思彻底解决之法。”

皇帝默然不语,太子闻理道:“不妥,且不说陛下九五之尊,稳坐庙堂不可轻移,便是自古以来,也从未有因缺粮而使天子去国的先例,万一引发人心动荡,致使天下不安,又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