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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2 / 2)

明堂里一片沉默,寂静得连和煦的春风吹落殿外梨花的声响都能听见。刘义隆自己知道答案,闭着眼任凭泪水肆虐:“过了长江,江北均是平原,无论骑兵步兵,都远不是对手……只求城防坚固,盱眙能够多防守一阵。”

他已然没有了办法,能够保住建康,保住江南的辽阔土地,是他能力的极限。剩下的,只有听凭天意。

好在,臧质还算得力,拓跋焘的先锋队伍是以卢水胡人和氐人等组成的,鲜卑士兵用刀剑把他们驱赶到最前线,逼着他们肉搏攻城。穿着魏国军服的士兵,尸体几度积累到和盱眙城墙一般高,后面的队伍踩着尸身都能够爬到垛口。好在盱眙城里的人知道破城必屠城,所以不论军民都是齐心协力,用长钩钩开尸首,打退了一拨又一拨攻击。

北魏的恶狼们终于在季春时节呼啸着离开了淮河。疲沓的队伍在河岸两两相望,眨巴着眼睛均是漠然麻木的神情。

直到这个时候,刘义隆心头压抑许久的大石头才终于挪开了,他望着乌蒙蒙的苍穹,那天幕之外的阳光只透过厚厚云层射入大地几道光柱,他深深地、从肺底深处叹出一口气来,想笑,又想哭。

宫中,柳树的颜色已经浓郁欲滴,桃李新凋,樱花繁盛,仿佛在树上结了一片又一片粉红的绫罗,地上也似锦缎一般厚厚地铺设了一层落英,粉色雪片似的,让人不忍落足。罗安见刘义隆茫然信步,不知道要去哪里的样子,便趋上来轻轻道:“谢容华在玉烛殿外跪候了好久了!”

刘义隆张了张嘴,最后淡淡吐出“知道了”三个字,却拔脚往玉烛殿的方向走。

自袁齐妫哀怨去世,刘义隆心中永远不会忘记最后一面时妻子心死的冷漠。他们半辈子恩爱,相敬如宾,竟然落到这样两两相忘、彼此怨怼的下场。除却必要的时候,余外他每每到玉烛殿就忍不住绕行,怕那些旧物勾起自己的伤怀之意,也勾起自己无尽的悔恨。

然而今天,故地重游,隐然有种隔世重生的恍惚,仿佛袁齐妫还会淡淡笑着,唤自己一句“三郎”,仿佛还是他仍做荆州刺史时,两个人举案齐眉、无忧无虑的耳鬓厮磨。如今物是人非,天人两隔,自己得到天下时,已经注定要失去其他一切。

“陛下。”

一声轻唤让刘义隆的思绪拉到了现实中,他循着声音扭头一望,平平静静跪在玉墀边的正是谢兰仪,她与他交心得太深,距离已经近到完全可以把身上的刺刺进对方的心肺之中;而恨意又纠葛绞缠得太紧,彼此没有呼吸相容的余地,因而她面对的是未可知的结局,但她经历了那些,却好像终于全无畏惧一般,眼睛里几乎带着一丝笑意,静静地仰头等着自己给她的判决。

“进来说。”刘义隆觉得自己声音沙哑,清了又清喉咙,才又说,“外面风大。”

“是。”那厢垂首顺驯,轻巧巧起身,麻履着地,几乎听不到一丁点声响。

玉烛殿里窗户紧闭,带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在建康这样的南方城池、久不住人的空阔地方,这是常见的气味,让人不喜,却也让人追忆。刘义隆似若无意地拍拍四壁的雕花髹漆圆柱,回首问谢兰仪:“你嫁到刘家有几年了?”

谢兰仪不意他问这个问题,转眸心算了一下才回道:“我嫁给车子六年零四个月。”

“我呢?”他似乎还是恬不知耻。谢兰仪撇撇嘴,笑道:“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