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书最后仍是“许和而不许婚”告结,因为自视甚高的拓跋焘不愿让刘义隆觉得自己太看重此次联姻,所以哪怕只是漏出了谢兰修一句不合适的话,他也不愿再留存话柄到南朝。“一苇渡江”这种事,明知不可为当然不会为,拓跋焘毕竟当政这么多年,打了那么多仗,不至于被任性妄为冲昏头脑。只不过这样吓唬一场,指不定在继续和谈的时候能多捞点资本回去。毕竟,既然没打算把刘宋这块硬骨头吞了,实惠才是最重要的。
他与随军的谋臣李孝伯、古弼等秘商到半夜,初步拟定了遣使往建康和谈的方略。拓跋焘到了晚上,白天的不如意事情会纷至沓来,坏脾气就会见长。生病的士兵增多,而粮草不足,都是烦心的事情,御幄里还软禁着宠妃,他一肚子气没撒得舒服,又舍不得对她怎么样。回来见她一脸泪痕已经睡着了,软枕上一张脸又是红又是白,睡得酣熟。他既觉得她样子可怜可爱,又觉得她擅自做主可恨可恼,不由粗鲁地推了推榻上的人儿。
谢兰修朦胧地睁开眼睛,还未及说两句客套话,衣带已经被撕开了。
拓跋焘毕竟是一朝君主,所以不可能像其他武将士兵一样,靠劫掠没能逃走的民女来发泄自己的欲望。谢兰修觉得他来得比以往狂暴,但知道自己此番的自作主张惹怒了他,没有加以惩罚已经算是客气了,因而也不敢奢求他的温柔相待,只能默默地承受。到了偃旗息鼓的时候,拓跋焘倒温和了起来,探手抚了抚怀中人儿蹙起的眉头和咬出牙印的嘴唇,又拭掉了她脸上的细汗。然后,他倦极而眠,还轻轻打起了齁。
谢兰修自然是怎么都睡不着了。她睁着眼看到帐外的光线渐渐明亮了起来,军中晨练的鼓声响了起来,而身边那个只睡了两个多时辰的男人,也突然坐了起身,到处翻找自己的衣服。谢兰修忙直起身子服侍他更衣。拓跋焘奇怪地问:“你醒了?还是没睡?”
他很快就注意到她的一脸倦色,似是轻轻叹息了一句,才对她说:“为什么睡不着?昨晚把你弄疼了?”
“不是。”谢兰修轻声道,“这些日子睡眠不大好,心里总和打鼓似的跳得厉害,如果半夜醒了,都是睁着眼睛到天明。”
“要不,请军医给你瞧一瞧,如果吃两服药能吃好,倒也不必硬捱着。”
谢兰修帮他把腰间的皮革金扣的带子系紧,那窄窄的腰身强而有力,一点不像平常的中年男子大腹便便的模样。她望了望高高站在面前的丈夫说道:“不必的。”她垂下眼帘,晚上睡不着时的那些胡思乱想,纷至沓来,此刻却难以理出头绪,她好一会儿才重又抬起眼睛,睫毛被沾成一片,沉沉的坠着:“佛狸,瓜步山下有座小小庵堂,我想……想在里面呆上几天。——我知道你不喜欢人崇信佛教,可我只是想听听里头的声音,觉得心就能静下来……”
拓跋焘凝视着她的泪眼,终于点点头说:“那就去吧。听说也有士兵在庵堂外头偷偷撮土为香,我也没有追究……”他鲜见的茫然中带着悲悯,探手摸了摸她披散着长发的头顶,他记得崔浩以前和他说过:人在最无望的时候和最忏悔的时候都需要虚无缥缈的神佛之类来寄托情怀——佛教主张“出世”,把这些情怀托于来生轮回;而道家打着“出世”的名牌,信奉的却是此生。他要当天下的“太平真君”,天下人都该当觉得:今世崇奉他拓跋焘才有倚靠。
可是,杀了崔浩后,拓跋焘发现,自己那颗心也荒凉贫瘠,毫无着落。他这个“太平真君”(1)骨子里孤寂脆弱,硬是靠外表的强悍支撑着。午夜梦回,他记起的还是母亲杜贵嫔柔柔的双手,温暖的笑颜,细心地给他最需要的关爱——如果可以由他选,他宁愿不要这个皇帝之位——可惜,命由天,不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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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伐前,刘义隆广下征兵的命令,适龄的男儿,缘江五都集广陵,缘淮三郡集盱眙,无论有否拿过刀剑,一律披甲从征。
如今,一叶乌蓬小舟从丹徒江边向南行驶。这段江面宽阔,水流湍急,而不擅水战的北魏并没有设立江防。对岸的广陵亦即今日的扬州,兵燹之祸过后,因为事前坚壁清野的缘故,遍地荒凉,昔时热闹的集镇再瞧不见一个鬼影子,只有那些断壁残垣,墟上青烟,仿佛还在讲述一个个悲怆而没有听众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