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礼吧。”他说,“多事之秋,少些繁文缛节,也是解脱自己的束缚。”他伸手挽住谢兰仪的胳膊,又轻轻摸了摸刘英媚的顶心,脸上露出和煦而真切的微笑。
“都这么高了!”
他是由衷的赞许,可落入耳朵的这句话,在各人心里撞击出不同的滋味。
刘英媚扬起小脸蛋,一汪水似的明眸把每一处烛火的亮色都倒映在其间的水色中,羽毛般浓密的睫毛,出水芙蓉般闪着光华的肌肤,一如她口里娇声的疑问,让人一触到,心就要化了:“阿父,阿母这几天为什么会哭啊?她说是为了我,可是我不知道我哪里犯了错误……”
小小人儿委屈地撅起嘴,拉着父亲的衣襟,刘义隆心里酸楚备至,却不得不硬了硬心肠,瞥了一眼身旁呆立毫无表情的刘劭,才蹲下身,对着刘英媚温和笑道:“你没有做错事,是阿父犯了错误……”他说不下去了,他犯了错,决策失误,到最后,却要把国家存续的希望寄托在这个不谙世事的女孩子身上,期冀她能够承载和亲退兵的重任——而北魏的那些人,粗豪嗜血,他简直不敢想象,自己是把怎样一只纯美的小绵羊送入了巨狼的口中!
他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女儿的脸蛋,滑嫩细腻得和刚刚绽放时的蔷薇花瓣一样。小英媚诧异地看着父亲眼中倾泻而下的泪水,惊惧地往后退了两步,伸手去抓握母亲的手,她感到了母亲手的颤动,回头一看,那脸上亦满是泪痕。
谢兰仪哀求他:“陛下,没有别的法子吗?公主年幼,可否以宗室王侯的女儿代替?”
刘义隆摇摇头:“不是我心硬,此刻和议,是城下之盟。英媚前往,不仅仅是许嫁,更是……更是质子。你说,选个不相干的人,拓跋焘肯要?”
刘劭亦冷冷道:“母妃就当是为了大局,牺牲一下吧。若是能够退兵,举国上下,都要赞扬母妃的大义。当年,母妃的妹妹送到北魏,保住了两国多年的平安,如今她作为佛狸的宠妃,亦跟着南下。若是英媚前往北魏,想必能够得到她的照应,母妃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谢兰仪握着女儿的肩头,别过了头,竭力遏制自己愤怒的颤抖,她恨恨地从眼角的余光中记住了面前的两个男人此时无情的模样。刘义隆见她无望得可怜,叹息了一声道:“明日就传旨,封英媚为新蔡公主,以河南新蔡为郡望,做为公主的汤沐邑一并附赠,希望拓跋焘的手不要伸得太长。”他看着面露不屑的谢兰仪,又道:“也加封谢美人为容华,刘昶为义阳王。”
未等谢兰仪峻拒,他先说道:“你不用辞,辞也无用。这不是抚慰你,只是为公主加身份而已。”话越是说得毒,堵着了她的口,内里越是他无以言表的愧疚,但只能用这样可笑的方式表达出歉意来。
谢兰仪许久方对刘义隆和刘劭道:“好,但愿陛下此举成功!”
刘义隆放缓声调,仿佛在寻求她的同情和认可:“其实也不能仅靠英媚。我也派人偷偷潜入江北的空村,投放野葛毒酒;也下旨访求侠士剑客,允诺取佛狸首,封万户侯;也加强了沿江的所有布防,战船全部待命……”他看了看谢兰仪:“还有一策……若是其他都不谐,还要请你帮忙。”
谢兰仪冷笑着堵住了他想说出来的话:“陛下言重了,我不过是颗棋子,任由摆布罢了。”
她带着英媚,昂着头走出玉烛殿,她能够想见,身后两个人的表情,她冷笑着,却在背向刘义隆的时候再也装不出一丝坚强。刘英媚被母亲推得踉跄,委屈地说:“阿母,阿母,能不能别走这么快?”
谢兰仪走到看不见玉烛殿灯火的地方才趔趄着停下步伐,蹲身一把搂住女儿软软的小身体,嚎啕大哭。英媚挣扎了一下,伸出小手轻轻把母亲脸上的泪珠擦掉,用她甜润诚恳的声音说:“阿母,别难过了,阿父的话我听懂了。如果我能够为大宋免除兵患,就是死了,也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