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兰修仔细看了看,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一笔字出去,卫夫人也要赞一声好呢!”
冯清歌红了脸笑道:“阿姊又取笑我!”不过,抚着自己的手书,她的眉梢眼角也是清丽的笑容,使那张绝美无俦的脸庞又添了几分光彩。《大涅盘经》其时刚刚由昙无谶译好,弥足珍贵,冯清歌轻叹着:“希望我今日的虔诚,能为我那身在泥犁的父母兄弟减轻一些罪孽,早入轮回。来世……希望他们好好做普通人吧!”
小时候无忧无虑,终有一天发觉自己其实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一副钝钝的皮囊,在人世间一日复一日地捱蹭着时光。谢兰修凝视着那张让她自惭形秽的脸庞,想到这位公主十二岁在兵临城下之际被迫嫁给拓跋焘,随后就是亡国,父母兄弟命丧黄泉。拓跋焘对她虽也有些恩宠,但遍洒的雨露,分到每一个人头上又有几分?
冯清歌看了看武威公主住的侧宫,轻声道:“要是我也有个孩子长成了,倒也有个寄托。”她其实已经生过了两个孩子,可惜一个都没有保住,那种撕心裂肺的剧痛,一次次遭受了,竟然就没有感觉了。谢兰修知道她的心思,劝道:“儿孙也是操心一辈子的。大公主她……日日消沉,连去公主府看一眼驸马都不肯。我虽然讨厌牧犍,可是这会儿倒宁可他们夫妻和睦。”
“有个可操心的事,强过我这样没有的。”冯清歌苦笑着,慢慢去卷手中的经卷,“不知什么时候,陛下可以请昙无谶这样的高僧来宫里讲一讲佛法,我倒真的有心皈依,做个在家的居士。”
“听说沮渠贵人倒和昙无谶相识。”谢兰修想着沮渠花枝赠送给她的昙无谶手书经卷,不由想到自从自己求拓跋焘发兵姑臧救阿昀之后,她和沮渠花枝就有点貌合神离。
冯清歌正想说什么,外面通报拓跋焘到了,冯清歌抿嘴笑道:“如此,我倒不宜打扰阿姊了。”她打趣了一句脸上飞红的谢兰修,终于露了那么一丝符合她年龄的巧笑,正转身打算告辞,已经看见拓跋焘从正门走了进来,他伸手摘了一片梅树上的叶子,随手又揉成一团丢在泥土里。
“我来了,你走什么?”
冯清歌骨子里有点怕这位夫君,忙敛衽行礼道:“回禀陛下,妾在这里耽搁了好一会儿了,本也该离开了。”
拓跋焘的脸色难以分辨喜怒,“嗯”了一声,看了看冯清歌手里的丝帛卷轴,问道:“这是什么?”
冯清歌道:“是妾的手书。”
拓跋焘伸手就把东西拿了过去,解开缚着的丝带,似乎也不需经过主人的同意,便可自由地观看。但他这样的不速之客,这样不讲礼貌,却还把眉毛拧起了一个大疙瘩,突然怒气勃发地把经卷狠狠往地上一摔,恨恨道:“无知妇人!暴殄天物!”
冯清歌给他一吓,本能地就跪倒在地上,俯首道:“陛下恕罪!”再不知说什么好。
谢兰修也吃了一惊,匆匆上前跪在冯清歌身边,赔笑道:“陛下见恕!妾等不知何事犯错,恳请陛下明示,妾等也好知错能改。”
拓跋焘冷冷道:“亏你还是南朝的女郎,也追随着一起佞佛?什么六道轮回?什么大慈大悲?什么普度众生?都他娘的是骗子!骗得善男信女、无知小民,花费钱财拜佛供奉、白填送了那堆秃驴!你们看看,这好好的丝帛,用来裁做衣裳,该有多么好,非要用来写这没用的东西!”他厌恶地从地上捡起经卷,发性子一般伸手一撕,只听“刺啦”裂帛之声。
冯清歌眼中坠泪,怕被他看见会更加恼怒,只能低着头让泪水落到地上砖缝里渗下去。谢兰修在拓跋焘生气的时候也不敢轻易说话,只好也低着头表示对他威仪的屈服。好容易听见拓跋焘的声音响起来:“以后不许糟蹋东西在佛教上!听见没有!”把冯清歌打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