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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2 / 2)

深宫妇人,寂寞如水,日子就是这样一天一天随着窗棂边的日影移动着,而镜里朱颜,盛放到极处,自然也会凋谢。谢兰仪转过无数个念头,包括打过刘义恭的主意,可是她手中什么都没有。了解她颇深的刘义隆爱则爱矣,对她却不似对潘纫佩般放心。她始终只是一个低微的“美人”,始终只能偏安于宫苑的一隅,始终只能在熟悉的荒寂中打发一天又一天的光阴,也打消一点又一点的妄念,终于只能认命。

若干年后,她为刘义隆生下了两个孩子,儿子叫刘昶,女儿叫刘英媚,是两个聪慧而漂亮的孩子,让她颇感圆满。两个孩子也深得刘义隆喜爱,但,除了饮食供奉十分优厚之外,谢兰仪自知,两个孩子也不会获得皇帝父亲的其他异宠——他总是那么理智,掌控欲望的克制性那么强。他立誓要当一个好君王,果然按着好君王的道路一步步走:勤政、爱民、节俭、臧否有度、朝堂后宫均无宠嬖。

而北边的另一位君主,一样走的是古来圣武皇帝的路线。

拓跋焘,荡平胡夏、北燕,打得高句丽和柔然不敢稍有进犯,而周边其他小国,只有俯首臣服的份儿,纷纷纳贡献女,讨好这位北魏大帝。北边辽阔的天地,南至秦岭淮河,北到大漠瀚海,都成了拓跋氏的王土。

他的欲壑有没有被填满,谢兰修不知道。她在飞灵宫,亦是和姐姐差不多的寂寞——并不是宫中人没有往来,也不是说她们没有自己喜爱的活动,但这些都无足以填补心灵的空缺,忙时还好,闲暇时,这些空缺如同北方被风越吹越大的山石空隙,寒夜里便会发出“呜呜”的鸣咽,使人昼夜辗转,梦不安枕,冷汗遍体。

所以宫里的人几乎都信奉佛法。谢兰修原先在父亲身边时,南朝人爱做玄学清谈,《老》《庄》才是挚爱,一杆玉麈或翻飞、或敲击,伴随着清谈的主人口若悬河,争辩不休。谢兰修偶尔也见过当时的名士们围坐清谈的模样,也略懂些老庄的意旨,可是,在生无所寄的情况下,不免也跟着魏宫中其他女眷们,在宫室后的一间小轩,焚上几支梵香,读读经卷,冥思轮回之道,心里似乎也能平息许多。

“阿娘!”

一声黄莺儿般的清脆声响,让用泥金抄写经卷的谢兰修满脸漾上微笑来。她小心把笔搁在笔架上,吹了吹半干的泥金书迹,盖上盛装泥金的盒子,这才提起裙裾到外头。一个大眼睛的小女孩儿抹着头上的汗水,洒着一串笑声奔跑了过来。

“阿昀!”谢兰修蹲低身子,展开双臂,等着小东西撞进她的怀里,小脑袋上仿佛还在冒热气,她摸摸那个脑袋,嗔怪道,“又去玩什么了?疯得一头汗?”

小东西喈喈呱呱说:“今天的秋千飞得好高!我叫她们使劲儿推,可她们都不敢,我只好自己用劲蹬,蹬得天空都好像踩在脚下了,她们吓得都叫唤呢!咯咯……”又洒下一串儿笑。

谢兰修叹口气,看看旁边侍奉公主的保母,那保母吓得一屈膝跪在地上回禀:“娘娘!公主今儿玩得太胆大了!秋千飞得半天高,奴连拦都没法拦,只能摒着气盯着,若是一个不小心摔了公主,陛下可不要揭了奴的皮?!”

谢兰修点点拓跋昀的鼻尖,虎着脸说:“哪有你这样出格的?本来身上就没有二两肉,要是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骨头都给摔成渣渣了!再胡闹,我告诉你父皇去!”

拓跋昀人小鬼大,知道母亲疼爱她,从来一指头都不弹在她皮肤上,有几回,她淘气得出了格,皇帝阿爷板着一张脸来问话,那蒲扇大的巴掌只差就要揍到她的小屁股上了。还是阿娘冲上去拦着,为自己说了多少好话,终于惹得阿爷冁颜一笑,吓唬了两句话也就完了。她笑嘻嘻滚在阿娘怀里,扭股糖儿似的扭:“不么不么!阿娘不许告诉阿爷去!”

虽然不是亲生的,可是天天养育在身边,又是个寄托,谢兰修对这个女儿感情很深。探手一摸她的背上也全湿透了,只好赶紧叫人打了水,拎着小东西去洗澡了。

傍晚的时候,和风剪剪,谢兰修坐在飞灵宫梅花树边的胡床上,把阿昀揽在怀里,指着手中的书一字一字念给她听:“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阿昀能动倒也能静,跟着谢兰修有节奏的清音一字一字地读,突然发现新鲜物事一般指着书道:“咦,阿娘!这个字是‘日’,这个字也有‘日’!我和太子阿兄的名字里也有‘日’!”